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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节

 

直至这一刻,似乎又回到了原样。

真的能回去吗?

江玉枫不能确认,点头权当回礼道:“教诲不敢当,虚长两岁,光阴闲暇,故人叙话罢了,你又何必这般拘礼。”

薛凌未入座,再次施礼道:“江兄与我皆曾在太傅门下修习,师出同门。伯父又冒九族之险庇护舍弟数载,本该以父礼兄礼待之,往日是我逾矩。”

“你既提起同门之谊,那我就多聒噪一句。”

“感江兄赐教。”

“圣人曾言,‘自季孙之赐我粟千锺,而交益亲;自南宫敬叔之乘我车也,而道加行。故道虽贵,必有时而后重,有势而后行’。以为然否?”

“然”,薛凌点头毫不迟疑道,只是头垂下去并未再抬起来。

“所以你我今日所为,不过谋时势罢了,皆为明日成道,当是无愧于心。”

“江兄教诲甚是”,薛凌语顿抬头,又复先前活泼,笑道:“依江兄所言,大家过往有诸多无奈之举,以后又得有不得已之心,唯愿你我就此放下成见,修荆轲樊将之好,于公而忘私,于义而成道,舍一人而成天下,舍一时……而成千秋。”

江玉枫亦不复深沉,随着薛凌调笑道:“薛少爷入了化境了,老师若在,定要夸你责我。”

薛凌拱手道:“别过,我去寻逸白,你早些问过伯父,晚间回来碰过面之后再定夺下一步。”

江玉枫点头道:“请”,说着话温和瞧她。薛凌转身出门,脸色瞬间阴冷,又惦记起江府来往人多,赶紧克制着重新缓和,挂上些许笑意。

弓匕几乎是同时站到了江玉枫身后,却等薛凌走了老远,江玉枫都自己动手将桌上残茶清理殆尽,才劝道:“少爷,依小人之见,薛小姐……”

“兀需多言”,江玉枫不改其色,拿了帕子拭去桌面水渍,从边缘暗格处拈了一把青翠松针丢进香炉里道:“稍晚在园子备些炉火羊炙,晚间若是她来,领了去寻我即可,无需此处在此处等着。”

弓匕低声称是,薛凌已回了自己院里。本可直接出门,念想着将东西带上,若是遇上逸白,直接给了他,省的来回跑。

许是真的入了化境了,她极烦躁,遇着含焉时,却还能笑着道“去去就回,不必惦记”。直到取了抄本出了江府好久,心中戾气才一点一滴往外散。

人到薛宅之时,发现那破门又上了锁头,大概逸白确实来过,找了个什么东西拦在上面。侧耳听了下,江府守着的人不在近处,当下再也控制不住,恩怨滑到门缝里的时候,脚就踹到门上。

锁应声被挑断,门也被踹开。薛凌冷脸走进里头,剑都没收,直接就捏在了手上。去他妈的荆轲樊将之好,谁做荆轲,谁又做樊将?

她不做。

但江玉枫另一句话甚是有理,人想要的东西,道也好,魔也好,皆是唯有权势加身时方能实现。

所以这二者,到底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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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

院里陈设粗看未改,薛凌并不诧异。便是逸白来过,以那人身份,当有自知之明不会亦乱动。

且他知道院子外有人看着,即使留个什么纸条内的东西,也该放在房里隐秘处。至于在院门加了把锁,估计是实在瞧不下去了。

目前里头并无动静,想是人不在。来都来了,至少得等到晚间。薛凌没急着进屋,路过院中时,惯例打了桶水提到檐下,这才进屋取了茶壶和一只碗过来冲洗干净,方切实在屋里站定。

显眼处都被摸了一遍,她曾对逸白说过院外的人不会进来,还能防个狗啥的。若是逸白留了书信纸条之类的东西,必定就在自己屋里。

只一番折腾下来,什么也没瞧着。扯了张椅子在桌边坐下,薛凌倒了碗凉水饮尽,暗忱逸白绝对回来过,江府那些蠢狗除了干站着其他啥也不会干,再找不出人给门挂把锁了。

另来底下人办事,一点一滴都喜欢向主家汇报。普通人家迁宅安居是大事,于薛凌来讲,她买个宅子就出趟门的功夫,自是想着逸白已经办妥了此事。

他来过薛宅没等到自己,又没遣人去江府求见,应该会留点笔迹纸条之类提醒自己去何处寻他才是。

她心下惦记,坐了片刻又起来往桌沿床脚等偏僻处细细搜查,仍是一无所获。蹭的一身灰不算,别的鸡零狗碎亦被翻出来不少。

例如,石亓那袍子,不过这东西她往日不上心,现也懒得看,随手又扔了回去。另一件,却是薛弋寒的半幅画像。

自从陈王府卷了收起来,防人耳目,少有拆开过。时移事迁,竟到了再也不想拆开的地步,以至于前几日去决定了要去江府长住,她甚至都没带着这东西。

这会重新拿在手上,仍如烫手山芋,可盯着画轴瞧了许久,早间薛璃捏着那枚金印的样子跃到了眼前。

那是……在平城喊了她十几年大哥的脸啊。

若非那张脸,这画卷大抵还是如那件袍子一般,被捡出来又毫不犹豫的丢回角落。可那张脸一出现在自己面前,十几年的血缘恩情,好坏皆是纠葛,哪能说句了断,就能真断的一干而净。

何况她飘零已久,更渴求归乡,即使是遥远天际里的一点微光,亦成心头念念星火。

薛凌握着那画卷又坐了良久,竟心虚一般瞧了瞧四处,确认无人才缓缓打开。

工笔斜描,纸上千古,画里薛弋寒丝毫未改。只一眼,就忙不迭的合上,半晌又徐徐打开。

你看,那些人前叫嚣的恨,在无声处,其实都是不能开口的思念。

她又开始难以自拔的去想平城,就好像曾经说过的许多再不做的事,实际都在一而再再而三的于生命里重复。

只是这次的记忆里,平城不再是白雪青砖的故居,而成了烈焰焦烟的火海。

她想三年前从明县逃出生天后,原本,是要回平城的。不知是怎的走到了今日地步,平城没了。

悔怒委屈百感袭上心头,她瞧两眼又避开,避开又忍不住去瞧两眼,想着这半年来奔波流离,怪天怪地怪薛弋寒,世间人人怪得。

可也……不全怪她阿爹。

就连江玉枫的荆轲樊将之说都开始有了点道理,世人那么多情非得已,实属无奈。若是阿爹还活着,她顶多走远些,等他来哄两句,就罢了。

也不是非得……非得如何。

情绪稍缓后,薛凌红着眼眶依了原样徐徐将画卷起,打算临走带着,拿去交与薛璃。

至少搁在那病秧子手里,会比自己保存的好些。就怕江府忌讳,得连着那金印一道儿提提,交代他藏的紧实些。

绢布越收越短,薛凌忽觉稍许不对,这画轴在手里,超出了它应有的分量。防止自己的感觉出错,彻底收完之后,整个放手掌上掂了掂。

几乎是画卷扔到桌面上的同时,恩怨也滑了出来。她不是大街上称糖的,本不该如此敏感。但因习武之故,手上常年拿着铜铁金等物,免不了熟悉这些材质其重几何。

而画轴这东西,苏木,玉石,牛角材质皆不算得稀奇。然重物容易损伤画卷,是若整根画轴皆用金玉等物,实是本末倒置,牛嚼牡丹。

真正的大家,皆用檀香木为轴,此物轻,且有奇香,既能防潮,又能辟蠹。珠玉宝石之物,则缀于轴头,凭添富贵,也免伤根本,两全其美。

魏熠这幅画既是皇帝赏下来的,自然物尽其功,尽善尽美。整根寸余粗鸡血紫檀为轴,拳头大小的枣皮白玉雕了狻猊分坐两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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