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节
街上还在戒严,城外已偶有鸡啼,天时,已是四更中了。
李敬思快马到宫门口时,宫人御卫已等他多时。不等人下马喊见,宫人先迎上来,道是“陛下吩咐了,李大人来了尽可行马往思贤殿,不必下马,也不必卸刃。”
李敬思迟疑了一瞬,将那只抬起的脚又夹回马肚子,又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快马直冲宫门,里头守着的御卫齐齐往两边散开,让出条道来。
宫墙里的甬道,很久没跑过马。所谓八百里加急,入了宫,也得慢下来。沉闷的马蹄声回荡,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件往事。
那年梁成帝驾崩,前太子魏熠身残。其原因,传的沸沸扬扬,就是魏熠酒醉失德,宫内纵马。
李敬思一身宫衣被血染了大半红色,血腥味随风一路从宫门直飘到思贤殿门口。宫人抬来脚凳供其下了马,又急急进了门。
尚未向皇帝请安,众人只见这位御林郎“哧啦”一声拔刀在手,凶神恶煞往皇帝床前跑。
宫人暗卫俱是一惊,跳出来正要格挡,却见李敬思转了身,背对着魏塱,刀刃对着昭淑太后,惊喊:“贼妇怎在此,保护皇上。”
昭淑太后手在椅子上摸了又摸,没答话。魏塱轻招手,示意几个暗卫无需动手。眼见李敬思对峙片刻,大概是昭淑太后并无动静,他盯着不放,脸却侧了些,努着嘴喊:“陛下,黄家造反,黄靖愢不是个好东西,您不要错信……”
到底昭淑太后是皇帝娘亲,他结巴一阵,嗓子低了些,说:“您不要……错信谣言。”
错信谣言,魏塱轻笑了声,微不可闻。他早知道李敬思寻了好些大儒作老师,平日瞧着也是长进颇多,今日,怕不是急了些。
是该急些,他想,不急才不正常。
魏塱轻道:“敬思收了利刃吧,朕为人子,岂可眼睁睁有人对生身母亲刀剑相向。”
李敬思看着昭淑太后,犹不肯放下刀,辩解道:“她……她是……”
魏塱加重了语气:“她是,朕的生身母亲。”
李敬思这才缓缓放下刀,但还是一脸戒备盯着昭淑太后,仍未行礼。
魏塱不以为意,吩咐取把椅子来,又问李敬思:“朕等你许久,宫外如何了。”
李敬思仿佛才反应过来,也确定了昭淑太后不能威胁到当今皇帝,忙单膝跪地,道是“他离开时,黄家成年男子,已被尽数格杀。”
魏塱连咳了好几声,锤着床沿喝问:≈ot;卿敢如此,黄大人乃是朝廷重臣,怎可不审而罪,不召而斩。
你……你你……“他又咳数声,吕禾薮冲到床前急切道:”陛下万不可动气……≈ot;说着又招呼左右递上只汤碗,里头茶汤是早早试过一直暖着的。
魏塱喝了两勺方喘顺气,目光刚落到李敬思身上,又是一阵胸口起伏,指着李敬思道:“你……你……”
你怎么样?
他吩咐左右:“先将此人给人朕,给朕……押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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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路岐
有暗卫走上前来,却磨磨蹭蹭不曾立即将人架起。李敬思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喊“陛下明鉴。”
他道:≈ot;臣奉皇命往黄府去,入得府内,黄大人邀臣往内室一叙。臣以为……他……他……为天子长辈,今晚之事,定是和陛下有些误会,意欲进入内室详问究竟。
不料进去之后,这狗贼图穷匕见,言说……言说……“他抬头,看了眼皇帝,又慌忙埋下脑袋,低了些声调道:”言说今夜皇子降生之时,就是……就是陛下驾崩之时。≈ot;
屋里一片寂静,李敬思忐忑片刻,再抬脸看皇帝似乎并无动怒,续道:≈ot;他又说,刺驾……刺驾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让陛下调遣御林卫搜查。
这样,他黄家乱军就可以冒充御林卫,在京中各家横行无阻。杀尽……杀尽魏姓王爷,屠……屠尽大梁臣子,以后这个天下……就是他黄家的了。≈ot;
李敬思好像越说越是气愤,忽而抽身站起,扬刀指着昭淑太后,不时回头道:≈ot;陛下,虽然昭淑太后是您生身母亲。可臣近日所习,古来不乏太后专权之事。皇帝年岁渐长,则日益相争,常有毒妇不顾母子情分,毒杀亲子,另立新皇。
臣……“他回头,深恶痛绝,信誓旦旦:”臣亲耳听到,黄靖愢说幼帝登基,则太皇太后临朝,他许诺臣,只要带着北城御林卫立即归顺,则赐臣功勋爵位,世代享富贵荣华。≈ot;
李敬思再次跪倒在地:“臣,臣享天恩皇眷,习圣人贤书,岂能与这等不忠不义之狗贼沆瀣同气,臣……”
他叩头,再起,此刻才丢了手上刀:“若臣逾矩,令陛下为难,臣愿以死谢罪,以赌天下悠悠众口……”
刀柄在地上跌落弹起,余音在房间里绕梁不绝。离魏塱下令将李敬思拿下已过去许久,可那几个宫人御卫,还站着,没有伸手的打算。
这一番话,说不上文采斐然,好歹勉强能符合一个朝臣该有的辞藻,果然是有长进。听李敬思说话,从来就是个趣。
魏塱回想着刚刚“谣言”二字,忍不住发笑,面上却心痛不已,连连扼腕,不时看向昭淑太后。好像怕他的生身母亲受不住这刺激,当场气绝身亡。
只是昭淑太后坐在那,一直坐的稳稳当当。从魏塱说“宫外传消息,反贼已被就地格杀”时,她就坐着。
她说她不信,不信自己哥哥反在今夜,也不信黄家已经覆灭。她不信御林卫传的消息,不信当今皇帝。
宫里头这么多年,谁不知道,最是人口里的话信不得。她坐在那,她说她要等,等魏塱说的胜负。
实际上,她在等,等魏塱敢出思贤殿的宫门。唯有当今皇帝胆敢跨出这个门,才足以证明天下已经太平,纷争已经平息。
其他的,她什么也不信。
即使李敬思进了门拔刀也好,怒骂也好,又或是说黄家已被灭门也好,她还是不信,仍是那样坐着,威严与端庄并济,仪态不减分毫。
直到李敬思无话再说,叩头在地,她依然不信。稍等片刻,见众人皆不言语。昭淑太后嗤笑一声,讽道:“皇帝吩咐你们拿人,都死了不成,还不将这乱嚼舌头的畜生拖下去?”
昭淑太后坐了许久,魏塱便在床上躺了许久,也看了自己的娘亲许久。他目光还在昭淑太后身上盯着不放,手却伸向宫人,示意扶自己起来。
再好的艾草汤药,皆不及李敬思这一枚还魂灵丹。魏塱起了身,披上一件袍子,正坐于床榻,先喊李敬思平身伺立一旁,向着昭淑太后道:≈ot;母后容禀。
朕年幼之时,便曾习得,谓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既然李大人指证母后与兄长勾结窃国,那请母后自辩。朕,绝不偏听偏信。≈ot;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屋里艾草味一瞬间浓烈许多,使人神清气爽。
昭淑太后直直与自己儿子对视片刻,撇开脸哈哈两声,还如昔年循循教导:≈ot;塱儿当了几年皇帝,越发沉稳了。何必故作胜券在握,当真我黄府无人,皇帝就走出这思贤殿的门去。
当真天下天平,皇帝就走出禁宫的门去。你跟哀家,都在笼中……“她伸出跟手指指着魏塱:”你要听哀家辩,就不怕……≈ot;
那根手指移到站在一侧的李敬思身上,续道:“就不怕,这么个软骨之犬早就投了我哥哥脚下?”
她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