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午我就跪了整整五十四回,膝盖都青了,这是陛下交代下来的,我也不敢不做的呀,还有今早上,我想喝点红枣米粥,她们硬要我喝什么燕窝粥,那个没有味道,很难喝的,但是又特别昂贵,我舍不得倒掉,逼着自己喝了两碗,对了……”
裴肆见这女人唠唠叨叨的没个重点,就像个爱说是非的俗妇,你说东,她给你扯了一百八十里的西……他实在是懒得再听,略抱拳见了个礼,拧身就走。
“哎,提督。”春愿见那条毒蛇被她给烦走了,她一脸的“错愕”,睁着无辜的泪眼,喃喃自语:“我说错什么了?哎,都嫌弃我。”
雾兰头微探出去,不舍地看着裴肆远去,可又要顾着安慰自家姑娘,忙放下车帘子,簇拥过来,柔声劝:“小姐别多心,裴提督他就是这么个冷漠性子的人,说话虽然有点直接,但对您绝对无恶意的,其实这事主要还是陛下和大娘娘在闹别扭,将您夹在中间了。”
“嗯,我明白的。”春愿只觉得雾兰聒噪得很,她才懒得管裴肆是什么脾气、做派,手指点了下自己的唇角,故意对雾兰笑道:“兰儿,你说话太快了,瞧,这里都流口水了,快擦一擦。”
雾兰脸臊了个通红,急忙转过身子,用帕子去擦唇角,心里小鹿乱撞,真是太丢人了。
……
这边
裴肆和那个女人说完话,只觉得耳边似乎又十几只蜜蜂,嗡嗡的,正准备坐马车离开,脚刚踩在脚凳上,忽然,从旁边小巷子里冲出小厮模样的人,冲他躬身见了个大礼,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圈,压低了声音:
“裴提督,我家小侯爷想要拜见您。”
裴肆蹙眉,左右看了圈,街面上除了往来不息的商贩百姓,几乎没什么贵人,不耐烦地问:“哪家的小侯爷。”
小厮忙道:“定远侯周予安,街上说话不方面,小侯爷早在东仙居预备了桌席面,就在不远处,请提督过去喝两杯。”
裴肆冷笑了声,“本督今日很忙,小侯爷有事,可以去驭戎监递上帖子,轮着他时,自会差人请他来。”
说着,裴肆直接上了马车,他闭眼小憩,手揉了下略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忽然睁开眼,定远侯,周予安?这厮是大娘娘的远亲,若是没记错的话,他还是唐慎钰的亲表弟,好么,唐慎钰是铁杆首辅党,和司礼监的陈银、夏如利私交都不错,这回唐慎钰悄摸声地把那位燕姑娘接回来,瞅瞅,首辅和陈银保着连升了两级呢,不过那周予安似乎没什么动静。
想到此,裴肆两指夹起车帘,他冷眼看向那个周家小厮,淡漠道:“食肆酒楼人多眼杂,本督今儿穿了官服,不方便过去,叫小侯爷到马车上说话。”
交代罢,裴肆懒懒地窝进软靠里,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青色筋脉,寻思着,他之前奉郭太后之命,暗中查阅过唐慎钰交上来的留芳县密档,字面上无甚出奇,不得不说,唐慎钰这差事办得还算漂亮,也怨不得陛下这么爱护这个姐姐,遭遇也确实坎坷了些。
大娘娘不愿意见燕姑娘,除过陛下和首辅走得太近之外,也确实不喜这个陷过污泥的女人,哪怕陛下这边早都给这女人另准备了个干净体面的出身,什么福宁县县丞的养女,因病多年未嫁。
呵。
裴肆不屑地嗤笑了声,有趣,真的有趣,周予安这回是跟着他表哥一起外出办差的,这小子心地狭隘,回京后功劳又没他的份儿,难不成要卖兄求荣?
正想着,马车忽然沉了沉,车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正是周予安。
周予安满面堆着笑,恭敬地抱拳见礼:“下官拜见提督大人。”
裴肆笑着虚扶了把,拍了拍车壁,示意心腹可以驾车走了。
马车摇曳间,裴肆打量着眼前的周予安,穿着豆绿色圆领直裰,头戴紫金冠,腰间悬挂着香囊和玉佩,怀里抱着个锦盒,确实长得可以,不过眉眼间算计太深,身上脂粉气过重,终是不入流的下品。
而坐在马车口的周予安也暗暗端量着裴肆,年纪很轻,丰神俊朗的,浓密似墨的黑发束在金银丝线编就的网巾里,手指洁白修长,手背上的青筋彰显着力量,指甲修剪得很短,挫得一点毛刺都没有,小指戴着只岫玉戒,很少有人能让他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裴肆就是其中之一。
“要见提督尊面,可真真是难。”周予安颔首微笑,“下官三日前就给驭戎监递上了拜帖,哪知提督贵人事忙,无暇顾及,下官便斗胆,在此地等着。”
裴肆不喜欢和周予安这样的人打官腔、假客套,便直接问:“小侯爷有事不妨直说,大家都忙,不必绕弯子。”
“提督快言快语,下官敬服。”周予安再次拱手,笑着将锦盒打开了,里头是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弥勒佛,奇得佛爷脖子上的那串佛珠却是淡黄色的,真真是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下官晓得提督侍奉大娘娘多年,也信佛,正巧偶然得到这尊弥勒佛,下官福薄,不敢消受,特特送给提督大人,那个……”周予安俊脸微红,似有些难以启齿:“满京都谁人不知大娘娘倚重裴提督,提督年轻有为,稳坐驭戎监,掌威武营事,眼看着就要压过司礼监了,不知威武营中可还有空缺,在下不才,愿为提督效犬马之劳。”
裴肆心里冷笑,原来是求官。
他扫了眼那尊弥勒佛,促狭了句:“本督记得小侯爷从前很得太后的喜欢,你怎么不去寻大娘娘?”
周予安真是尴尬得要死,小指挠了下下巴:“这不是……去年出了那个谁上吊的事,娘娘恼了我,不光没见我,连我家老太太数次往宫里递拜帖,都石沉大海了。”
裴肆顶看不上这种风流薄性的浪子,不动声色地引导话头,他转动着小指上的碧玉戒指,笑道:“令表兄近日风头很盛,叫他给你在北镇抚司安排个差事,想必不难。”
周予安眼皮生生跳了几下,低下头,啐了口:“他现在正春风得意,哪里顾得上我,自打我父亲去世后,我们走动得就少了。”周予安诚挚地望向裴肆:“提督,在他手下我是出不了头的,求提督给下官个机会。”
裴肆笑道:“想你父亲先定远侯当年也是叱咤京城的一号人物,不想嫡子竟也……倒不是本督不答应你,只是威武营各个坑差不多都定下人了,而且都是绝对向大娘娘和本督效忠的,用着放心。”
周予安拿捏住裴肆口中“差不多”那三个字,寻思着大约还有机会,他素来傲气,这会子也不免跪下金腿,向这位京都权阉求道:“下官和大娘娘有亲,自然会全心全意地侍奉娘娘和提督,这回外出办差,下官真真是出了血力气,可唐慎钰记恨着当年在我家里受的那点委屈,刻意打压我,他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夏如利交好,这些年夏如利明里暗里也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我是真真出不了头……”
裴肆可不会轻易被说动,他左胳膊撑在车壁上,手指撑住头,像看猎物似的,看着周予安,笑道:“本督懂小侯爷的意难平,可公归公,私归私,你要是想进威武营,总得让本督看看,除了那尊弥勒佛,你还有什么东西。”
周予安自然知道,裴肆说的不是钱帛财物,他往前挪了两步,压低了声音:“他们找回来的那位燕姑娘,其实是个妓女,下官自打回京后,一直暗中留意着王府,看到陛下几次三番来府里探望他姐姐,这回更是整整两日未回宫,今儿早上提督去接陛下,吃了陈银的闭门羹,不止提督,想必大娘娘也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头疼得紧。”
“这事我知道啊。”裴肆嗤笑了声:“出身不好又有什么打紧,你小侯爷祖上还是打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