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二章 取舍难定
嘴上说不,身体很诚实。
金文颖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向李治上疏的内容跟使团随从的说法完全一致,连形容词都没换。
其实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大唐是新罗的宗主国,长安是宗主国的国都,新罗使团在宗主国的国都里搞出如此恶劣的丑闻,金文颖都不知道回去如何跟新罗国主交代。
除了当机立断上疏大唐天子,失口否认行贿之事,金文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否认归否认,大唐天子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太极宫中,李治仔细读完金文颖的奏疏,缓缓将它搁在桉头上,脸上露出几分讥诮的冷笑。
“倒是大手笔,朕的朝堂里竟有二十余朝臣被小小的新罗收买了,那么穷的小国,国主却康慨得很。”李治讥讽地道。
旁边的武后拿过金文颖的奏疏看了一眼,随即皱起了眉。
“陛下,新罗国使臣行贿朝臣,可是触了大唐律法,不可饶恕。”武后凤目含煞,语气里带了几分杀意。
李治澹澹地道:“人家是异国使臣,朕能拿他们怎么办?难道杀了他们吗?若朕这么干了,大唐的藩属臣国还不闹翻了天。除了下旨严斥,朕都拿他们没办法。”
武后不满地道:“臣妾听说朝野议论甚嚣,此事已闹得满城皆知,新罗使臣行贿大唐朝臣,此举太过恶劣,已损我天家威信,下旨严斥不痛不痒,不可为后人鉴也。”
李治嘴角一勾,道:“官面上顾忌两国友睦,不可严惩,但私底下,该给的教训还是要给的,莫以为顶着使臣的名号,朕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武后不解地道:“陛下的意思是……”
李治眨了眨眼:“接待诸国使臣的人是谁?”
“李景初。”
“让王常福给景初带句话,就说朕很生气。”
武后疑惑道:“就这句?”
“就这句。”李治笑道:“景初会知道该怎么办的。这点默契都没有,岂不辜负了朕与他的私交?”
武后似懂非懂,又道:“朝野传言,说我大唐王师灭高句丽后,会将百济交给新罗,陛下是否有此意?”
李治眼中闪过迟疑之色,半晌没出声。
老实说,就算新罗国使臣未做出行贿朝臣之举,李治也在考虑要不要放弃百济。
对大唐而言,百济其实形如鸡肋,可要可不要。
古代人的眼光有局限性,对他们来说,百济新罗倭国已是大陆的最东边了,若是这几个小国被平定,朝廷没有必要再在东方投入物力和兵力去经营它。
李治更看重的,是目光可及的西面大陆,包括吐蕃,西域诸国,以及更远的吐火罗,大食帝国等等。
而东面的茫茫大海,无地可征服,已失去了战略意义。
在高句丽未灭之前,百济是非常重要的战略钳制之地,一旦大唐发起战争,则可在辽东和百济两地,对高句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这也是大唐灭百济国的最大原因。
然而若是战事结束,高句丽被灭国,半岛诸国风平浪静之后,百济的位置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早在数年前,大唐王师灭了百济后,并未选择将它划入大唐版图,而是扶持了一个名叫“扶余隆”的百济王子的傀儡政权,由此可见,李治对这块土地的兴趣其实并不大。
如果大唐要经营百济,不但要投入海量的钱财资源人力物力,还要收服教化民心等诸多繁琐事,付出的代价太大,而收益却少得可怜。
国之大事,因利而战,因利而合,从国家利益来说,百济对大唐其实是弊大于利的,所以,李治其实很早以前就在考虑,百济之治理,要么交给扶余隆傀儡政权,要么索性划给新罗国。
毕竟新罗国历代国主对大唐天子的跪舔可是不逊于倭国的。
早在贞观年间,新罗的第二十七代国主善德女王就经常给李世民写情书骚扰他,没错,是真真正正的情书,什么“侍寝”“相思”……
要多肉麻就有多肉麻,李世民收到善德女王的情书后是怎样的表情,史不可考,但想必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当然,李世民给善德女王的回信还是很严肃很高冷的,李世民要脸。
宗主国霸道男神与藩臣国女舔狗,这故事写成言情小说,妥妥卖版权拍影视剧了。
后来善德女王去世,新国主又是一位女王,名叫“真德女王”,那时正好李治登基,真德女王完美地继承了善德女王的优良传统,于是又频频给大唐的新天子李治写情书。
“爱你”“想你想得睡不着”“昨晚睡觉夹枕头了”“今天下雨了,我这里好湿,你那里湿了吗”等等诸如此类。
里面的虎狼之词足够李治报官告她性骚扰了,幸好大唐历代天子的胸襟都非常宽广。
另外,真德女王在位七年后去世,如今的新罗国主金法敏,早在永徽元年便作为新罗使臣出使大唐朝贡,并被刚登基的李治封为太府卿。
所以说,新罗历代国主与大唐的关系,其实算是非常融洽的,所以在是否将百济划给新罗的问题上,李治一直拿不定主意。
收归大唐版图,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划算。交给傀儡政权又不放心,划给新罗国,又有点不甘心,如今的李治大约便处于这种矛盾心理之中。
至于新罗使臣贿赂大唐朝臣的举动,其实无论有没有这件事,都对李治的决定影响不大。
国之取舍,只看利弊,不会因个人的举动而感情用事。
迟疑许久,李治叹了口气,道:“还是召朝臣议一议吧,百济之取舍,只在灭高句丽以后,现在还早得很。”
武后掩嘴一笑,道:“陛下觉得还早,可臣妾听宫人说,刘仁轨听说朝廷有弃百济之意,今日已在府邸门外骂街了呢。”
李治神情一滞,接着苦笑道:“这老匹夫……虽是为官清正,但太过较真,朕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