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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春风(一)

 

杜宇不再说话了,在她肩头小憩着。

如霜却好奇起来。她很好奇男女那档子事,好奇男女之情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女儿国的将军该想的事情。成济说得太过玄妙,她想大概杜宇是很清楚的,他已经活了三千岁,还总喜欢往女人多的地方扎,虽然他并不是人。

她想,等他醒了,她可以问问他,尽管他的答案可能并不靠谱。

天渐渐黑起来,如霜命令军队停下,在树林里驻扎歇下来,生火做饭。

侍候徐酲的人来报,说他吃不惯送过去的东西。

“名门的公子麻烦真多。”杜宇不满道。

“你问他想吃什么,若是能弄到,尽量满足他吧。”如霜吩咐道。

“还有,从我这里再拿一套寝具给他送去,希望他能睡得习惯一点。”

“怎么?”杜宇打趣起她来。

“你也看上他了?”

“我只希望不要冻着饿着这位名公子,他有了麻烦,大家都走不了。”

如霜拿起一根树枝来,拨弄着篝火,翻一翻食物,火光照到她洁白的脸上。

“你活了这么多年,又惯常出入风月之地,可也懂得男女之情是什么?”

杜宇正咬着烤兔子,猝不及防被她这一问给噎住了。

“你问这做什么?”

“好奇而已。”

“男女之情么,我也许懂得一点,可是究竟说不出来,如人饮水罢了。要我说还不如你们女儿国人,不必经历也不必懂,情之一字,太伤心了。”

“两情相悦,不该是极好极欢快的事么?”

“两情相悦真好,可世间哪有那么多人能得两情相悦呢?一厢情愿安而不得饱受折磨的大有人在,真有两情相悦,又有种种变故在其间,或者一方情变,抽身而退,或者两方因灾因病阴阳两隔,或者因为门第,不得成为眷属。人生一世,生老病横死于其间,哪有一种执着可得善终的呢?”

“那是欲求太多,情在其中,大概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看世人因情难得善终,可是为情前赴后继的大有人在。”

“是啊,世人就是这样一代代在昏昏闷闷中度过的。”

“那么你呢?既然都知道,为什么对些事还乐此不彼?”

杜宇却肆笑起来,眼中含着难以抹去的伤戚。

“好姑娘”他笑道“这些事情同真情怎么能一样呢?”

“可我只唯恐你假作真时真亦假。”如霜也笑。

杜宇灌一大口酒下去,躺在地上望夜空。

“我本该是万劫不复的人,羁留在人间生生世世是要还债的。”

如霜被他那忧伤的气息所感染,竟想不出该怎样来安慰他。杜宇的故事,说起来太长了,而她所知的太少太少,她知道他是灵,是古蜀王,杜鹃的化身,还有另一个可以确定的,这人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

如霜也躺下来,伴着渐渐灭去的灯火,数天上的星子。

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杜宇忽然又开口说话。

“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

“看男女那档子事,你不是好奇么?去了就知道了。”

“去哪?”

“自然是楚国。”

“这怎么可能。”

“自然不是现在,等军队进了煌都,你自然不必再处理任何事务。有什么消息,顷刻也会到你手里。况且我带着你飞,最迟也只花一个昼夜,朝发夕至。”

“等进了煌都再说吧。”如霜被他说得有点心动。

已经七天过去了,除了军中因为徐酲偶尔引起一些骚动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别的异动。

他们已经到了煌都,如霜将军务和人马移交出去之后,就称了病,由杜宇带着飞出了西凉。

他的轻功更高,带着她,不需要夕发朝至,傍晚出发,刚刚入夜就到了。

杜宇带她飞去了另一个国家的都城,楚国的云州。

西凉和楚国对彼此的态度很暧昧,两国交集不深,关系说不上好也不坏,没有交易也没有战争,仿佛在暗地里较劲。

西凉在河南河北,而楚国在江南江北,两地的风物人情有很大的不同。云州城的晚街很热闹,像是在过什么重要的节庆,看那男女的神情,又都很从容,仿佛日日都是如此,她贪看着着入眼新鲜的一切,脚步刻意放慢了,任由杜宇拉着她穿过人群。

她看游人,游人也在看她,看这对养眼的男女很迅疾地踏着步子,脚步如飞穿过层层的街巷。

“这就是了”。

他忽然停下来,变作一只灰雀儿,盘旋在她衣襟周围。

如霜看见眼前高挂,写着“春风楼”的牌匾。

“就这?”

如霜气结。早知是这里,她何必信了他的鬼话抛下部队跑出来。

他更多只想满足自己那对档子事的需求吧。

“怎么你知道这里?你来过?”杜宇玩味道。

“听说过还不够么,这样……龌龊的地方。”

西凉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在西凉,没有这些沦落风尘、强颜卖笑的女人,也没有这么多腐臭的酒色之徒,人人都是相亲相爱的。

“西凉没有的,不是才显得新鲜么?且进去看看,又不会少了你什么。”杜宇怂恿她道。

如霜还在门前犹豫,并不想进去。

“不喜欢?唔,我还知道一家店,伺候人的都是小倌,你可有……”

“就是这个了。”如霜抢白道,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跌破她下限的事情。

如霜在门前同杜宇争辩的时候,已经引起了春风楼里其他人的注意。一个衣着奇异的女人,又是绝色的容颜,站在楼前,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很明显可以看出来她不是春风楼内的人,甚至不是云州的人。

楚人的衣衫尚轻薄,宽袍大袖,尚华饰,常佩明珠宝络,身服五彩,明艳鲜美。每个楚国人穿得都不一样,可是仿佛又很一样。可是如霜不同,她一身布衣,浑身被玄色包围,衣袖紧束,全身流露着紧绷和冷漠的气息,比男子的气质更为威严,肃杀的气质叫人不寒而栗,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杀手,战士或者死士。

与这些很不相称的是她的容颜,巴掌大小的脸,肌如明雪,双眸翦秋,妖冶中又透着澄澈和天真,她比春风楼里的女子都要好看。

街上和楼上的人都在看她,一边看悄悄议论着,那话有好听的,大概也有不好听的。

“您,可是来找人的?”鸨母走到她身边来小心陪笑道。这人四十上下,大概是一个很有风韵的精明的女人。

如霜摇摇头,她抬眼打量着这春楼里的陈设和气氛。

很香,女人脂粉和熏香的味道,随人的走动,那香气也随之浮动变换。酒的味道,饭菜的味道,房间里水汽蒸腾的味道,交迭在一起,叫人熏熏欲醉。这楼里的陈设很好,墙面、楼梯、地板皆以名木铺设,中央四颗大理石的柱子,雕花涂金,四处摆设有奇花异草,名画珍玩,即使客人在喧闹,很肆意的玩乐也没有影响多少这雅致。眼中是男男女女鲜艳的容色和服饰,红的,黄的,粉的,青的,白的裙衫;男人的灰的,蓝的,黑的襟袍。随那言语笑声和步态,女人的珠钗发髻在红烛光辉的掩映下闪出好看的光彩。

“那么,您可是要什么?”老鸨又问道。

“一壶酒,小菜你看着上吧。”

“客官喜欢在哪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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