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乖儿
邱奶奶挽邱爷爷行前,邱父邱母行后,只早鸟鸣啼。
庙清幽,叠叠林间立这么块黄皮儿地,庙中一巍峨楼阁,面阔三间,飞檐存各类石虣,檐角悬铃。二层三层雕琢佛祖菩萨法身,新修缮过,是邱家前些年助的。
待至庙中古树,爷爷问,梦延那边有没有事。邱父接上,都是好的,没有不好的。爷爷笑哼,叫了邱母的名,点她,梦延有想法也要让他稳妥,做母亲要给他做好思想工作,长辈是不会害他的。邱母应下。
寺名黑匾金字荡在烟香里缥缈,当家男儿还需至祠堂点香,女儿自是不好去。在庙外暂别,邱奶奶邱母坐车往用餐处驶去。
座前升了帐幕,邱奶奶搓腕上香木佛珠,口张了又抿,只吸了口气。邱母微微偏身去握她的手,两串珠子一木一翡翠,沉闷一叮铛响。
邱母说,妈放心,家那边都谈拢了的,梦延也很听话。邱奶奶回握,对她讲,就是因为太听话,所以才怕孩子受委屈却不与我们讲。大太太应是对他爷爷爸爸说了什么,你不要觉得这个小事大作……
老人吁了气。心绪浮升,一切尽在不言。邱母点头不语,车恰逢驶出绿林,瞬间万顷云霭。
梦延稍迟才至厅内,外面阴冷黑黝,旋暴风落骤雨,待到桌前,五人恰只缺他一人。
邱家例行的家宴巧遇爷爷寿辰,并非大寿,发话今年不宴请,只遵原先家宴安排。
各分支旁系照例托国内副手代来祝贺,严遵邱老喜好赠礼,多明清玩物。
邱老受祖父熏陶,青年时期将总部设立回大陆,寻宝地新立祠堂。祖父离世前把想法给到他,生要归国,死亦如此。
于是梦延成了邱家三代唯一本土生养的人。哺以爱意,熏以浓香,幸福婴儿,长成乖乖孙儿。
乖孙一落座便吩咐外面抬进木匣一件,匣门向两侧开,内为明代灵璧赏石一尊。
代理人从康涅狄格州一家族私藏拍卖得来,二打头六位数美金。孔眼层壁贯通,窥觑有佛窟仙洞之意。
送上心头。邱爷爷对孙儿愈望愈喜,集宠与运一身的乖孩儿,邱家的宝贝、珍物。
心又叹。
叹得权得势、一生富贵之命,夹灾祸横渡。听从老庙大太太指引,协以阴阳统一,黑白相调。此卦,竟是找来——找来——
只叹息!
邱爷爷笑:“上次奶奶喊你回家,你还推辞。我跟你奶奶讲,梦延是要忘记我们这对老儿了。”
邱梦延双肘撑起,双掌合十,笑得可爱:“那次家里真的有点事。”
家里。他们还没有适应。这含着养大的乖乖孙如今已经拥有“家室”,独立于老宅之外,是个大人了,还是和那个人,那种人!
席上一时静默。
邱母从邱父手中接过酸枝小盒,笑说:“巧了,干爸干妈也嘱托我转交一份。”
邱爷爷整理表情,接过,内躺青玉连环一对,透小盒颜色,闪琉璃荧光,不凡。
邱爷爷把小盒递给邱奶奶,哈哈道,他们也客气,近来可好,要亲自言谢才行。邱母应答,上周一同打球,一切都好,她之后安排。
干爸干妈,也就是曹夫妇,是邱母嫁入邱家后带去被认养的。
邱家想攀那层关系并非难料,邱母只是没想到会是自己。这类人物,竟是这般容易接受自己出身么。最初尚有被认可的窃喜,后又噤声缄默,定是邱家那“一切皆在掌握”。
命定的婚姻,既定的命格——婚姻、命格——命。
寒暄过后,邱爷爷起筷,众人也开始夹菜。蛋糕将在餐后送上。
之后无人提及徐满意,也无人问询邱梦延感想。
这是不能上台的家常,桌上所有人公布的秘语。作为邱家的孩子,要习得顺应天而为。
饭席间只碗筷踢踏,偶挟人语两三言。仅家事、亲眷动态,不谈工作。
一个完美家庭,两对完美夫妻,育出一个完美孩儿。简直老天保佑,道德典范,鼓舞欢欣。
梦延无甚胃口,离家前有人以舌为筷、口为盛具将小食渡入自己口中,已是满足。
现下只依循肌理,用汤匙覆叠,捥下白瓷中那胀胖、抖晃的活嫩豆腐。揉取下来,在勺中波浪圆滚,诱人来品尝。不会有人拒绝它。
将软物送入口舌,滑过上颚,沉淀于胃。梦延竟是笑出声来——
果然,和满意的屄一般,和暖,软嫩。
土房旁的溪是常年清,自山中流下,少而不绝。他跟着妈妈去山上割猪草,总是寻那溪流源泉要一探究竟,溪却始终通幽往上,看不到头,只看得到青灰色的石骨于野草间满撒。
他想起那日。
那日,爷的旱烟没有燃上火星子,婆也在厅堂哭,说造孽,说天意,说这都是报应。被爷叱呵。声音没了,身子在板凳上抖颤,也不知是人不稳还是厅堂坑洼的黄土地无法承托起她。婆的前襟慢慢洇湿开,看不见她的脸。
后来妈妈也回来,抱着他哭。看到妈妈,他的心总是安定,于是开口问,爸呢。一家人无言。最后是爷把旱烟斗从嘴里拿出,说,你老汉儿去山上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溪连山,山通顶,顶有老汉儿。
于是每每跟妈妈上山,都要去寻那清溪。
妈妈一直带着他,上山也不例外。因为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妈妈教育他,不能给别人看下面,不然就会被打、被骂。他问,像爸爸对妈妈那样吗。妈妈不说话,然后又点头。他说,那不和别人说,不要像爸爸那样的。妈妈身上青色,紫色。好吓人,不好。
于是这成为了五个人的秘密。爷,婆,爸爸,妈妈。还有,幺姑。
幺姑长得漂亮,他知道,因为下坡刘娃儿说长大要和他幺姑结婚。他反驳,明明幺姑最爱他,他和幺姑是一家人。刘娃儿也驳他,一家人结不了婚,你是傻子吗。
他懑懑,也出口驳回,我不是傻子,我是妈妈的宝儿!
为了让幺姑更爱他,他决定,把秘密分享给她。
果然,幺姑看完笑得更开心了,他从没见幺姑这么高兴过。泪花几乎都要奔出眼眶,肩胛上下耸动,像他爬树偷袭的小鸟——翅膀挥动着就要飞出去了。
幺姑把大部头书也丢一边,抱起他叫他宝贝,还叫他不要同别人说幺姑知道了这件事。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秘密——秘、密。
他问,幺姑最喜欢我吗。幺姑继续笑啊,抱着他在怀中颠颤,说,当然,你是我的宝儿。
宝儿,宝儿——宝、儿。
他与妈妈遵循秘密,与幺姑也遵循秘密。他是她们的宝儿。
他开心。
胸腔炸出轰轰烈烈的烟花,噼噼啪啪,燎灼他胸口。又热,又烈。
他开始跑,风抚他脸庞,可他不要这柔情。
温柔无法降解他,温柔会让火种燎原。
他跑,跑到双腿无知无觉,他跑,跑到康县的江映在天边。他跳——
徐满意睁开眼,胸前真似火燎一般,他知道,是乳上那个东西发炎了。
邱梦延浅眠,感觉到身旁人坐起,也懵懵跟着爬起。床灯被打开,眼睛阖了又掀开,见满意盯着胸部看,一瞬了然,便取来床柜的碘酒涂上。
火苗势头稍缓,徐满意不语。正准备躺下,一头软发又依偎上来,一对臂将自己圈紧了。肢体柔软,硬挺白骨附着滑嫩的肌肉、坚韧的肤皮,这么脆弱的。然稍稍用力就能让人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