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劫钟之内,画壁之上,光芒闪动,画壁上的图腾开始如风沙剥落,在不断风化飞散的画壁下,沈丹熹从画壁之内一步踏出,画壁上的女神似乎对她挥了挥手,随后整面画壁彻底崩塌化作黄沙。
黄沙迷眼,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前所见已没有了那一座古朴的神庙,只有一口阁楼般庞然的大钟。
沈丹熹看着劫钟壁上流动的金光,金光照亮了她的眼眸,在她瞳孔深处燃起一簇明亮的火光。
透过劫钟壁上一闪而逝的景象,她似乎看到了漆饮光的身影,在流动的岩浆深处,孔雀张开鸟喙,一口衔住了沸腾的烈焰,烈焰顺着它的喉咙滑入腹中,烧得它发出痛苦的哀鸣。
“漆饮光。”沈丹熹下意识朝钟壁扑去,想要到他身边,但钟壁上的画面已经隐没不见。
沈丹熹感觉到什么,从袖里取出那一盏琉璃灯盏,灯盏之内陡然腾起了一团赤金色的烈火。
沈丹熹提高灯盏, 近距离查看琉璃灯内的火焰,看到火焰外一抹浓稠的流动的血光,那流动的血光很快被烈焰烧尽,被包裹在内里的火气一瞬间释放出来, 顷刻便熔化了外罩的琉璃灯片。
火焰中的赤色不在, 只剩下纯正的金焰, 边缘泛着白,火焰从灯盏里掉下,灼穿云台下厚重的云层, 往下直落。
火焰的热浪从这里荡开, 使得九重天的温度骤升, 四周绵延的白云生出绯红的霞色。
沈丹熹想也没想地从云台纵身跃下,在它坠下九重天前, 伸手捧住火焰, 入手的刹那她便觉出了这簇火焰的不凡,它不同于漆饮光的雀火, 这是一簇能熔炼五色石的神火。
是她在劫钟壁上所看见的, 漆饮光最后一口吞入腹中的那簇火焰,他通过这样的方式将神火送入了她的手中。
最初在火焰上看见的赤色,是他的血。
沈丹熹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心中焦急,却无法抛下一切立即去到他身边, 自她踏出劫钟以后, 这九重天上四方的仙神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仰头望了一眼天穹, 天穹深处的塌陷之地连云层都已经遮挡不住。
天道失序,灵气失衡, 不论天上人间,到处都是颠倒的异象。
沈丹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最后所见的孔雀身影压入心底,接过天帝送来的五色石重返劫钟云台。
女娲当年神力浩荡,炼石补天之后尚且神力耗竭而亡,沈丹熹神力实难与之相比,她转动目光,望向四面仙神,说道:“我虽受女娲教导,习得炼石补天之术,但我的灵力与女娲圣人不可相比,请诸位以灵力相助。”
云上传来诸位仙神话语,“这是应当。”
随后道道神光从四面八方射来,汇聚至她身上,沈丹熹起手结印,将周身充盈的灵力纳入丹田灵池,再结印落阵,催动神火。
扩散至四方的火气猛地收敛,尽皆收拢至劫钟之下,九重天的温度立即降下来。
火气被磅礴神力压束在云台上,将那片空间都烤得扭曲,生出重重波澜,从外看去宛如凭空而生的一个巨大熔炉,那一口悬挂云上的大钟似乎都要熔化了。
在外看去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身处火焰之中的沈丹熹要掌控如此暴烈的火气有多艰难。
但实际上,沈丹熹周围环绕的火焰却异常地听话,火焰流转在她指间,轻而易举就能与她的灵力融合,要它涨便涨,要它熄便熄,便如她掌中之物,随意控制,甚至比在画壁之中还要轻松。
沈丹熹探手入火中,火舌立即舔舐上白皙的指尖,却没有烧伤她分毫,可分明它的火气已经被催发到极致,火焰炽白,悬于火中的五色石都开始变形软化。
“漆饮光?”沈丹熹从火中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蕴含在每一朵跳跃的火焰中,宛如这一簇神火是他的身所化。
这样的猜想愈发让她觉得忐忑不安,沈丹熹将灵力更深地融入火中,神识往火心深处追寻而去,她又从火焰之中看到了浓稠的血色,炽烈的火焰都是从血色中喷薄而出。
透过跳跃的火焰和弥漫的血色,她隐约看见趴伏在血色当中的孔雀,它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燃烧,火焰从它的身躯之内迸发出来,它身躯上的一切,羽毛、血液,乃至骨肉,都成了神火的燃料。
她使用灵力,将神火火力催发得越盛,它身上的火焰便燃烧得越烈。
沈丹熹蓦地想起在画壁之中时所看见的一幕,青鸾衔来神火,垂首将火吐入她手中时,它口中滴落的每一滴血都如烈油浇入火中。
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炼石补天需要控火之人,需要补天石,需要神火,可火并不能凭空而起,它需要燃物。
“不,不能这样,不该是这样的……”沈丹熹摇头道,结印的手指发颤,立即想要撤阵压下神火火力。
火焰跳动,匍匐在火中的孔雀似乎察觉了她的心生退意,从翅下仰起头来。
两人在火光之中遥遥相望,漆饮光的声音从火中传过来,说道:“殿下,不能退。”
沈丹熹又何尝不知道她不能退,这不是在画壁之中,不会再给她重来的机会,她的身后所站的,是两个世界千千万的生灵,她想守护他们,想令世间重回有序,便不能退。
可不能退,就得看着他被烈火焚烧,甚至要亲手催动烈火焚烧他。
沈丹熹不断地伸手入火中,却始终无法碰到他,他们隔得实在太远了,一人身处九天之上,一人伏于地心之中,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可望却不可即。
“漆饮光,你没有涅槃火,你没办法再从火中复生了,你会死的。”沈丹熹第一次生出这般茫然无措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去做,“你要我亲手杀了你吗?”
漆饮光把涅槃火给了她,将重生的机会耗在了她身上,沈丹熹从那之后去查找了许多典籍,她以为他们还有时间,她一定能找到办法助他重新炼出一簇涅槃火来。
沈丹熹眼中的泪意被火气烧尽,但酸涩刺痛却绵长不绝,从眼底一直蔓延至心脏。
原来她这么害怕失去他,原来这种感觉这么痛。
火焰随着沈丹熹的彷徨而有了衰弱下来的趋势,火力不够继续熔炼五色石,那悬空的萤石受火不均,竟有了崩裂之相。
沈丹熹在画壁之中时,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五色石崩裂,化成黄沙,便再没有补天之能,可她站在五色石和漆饮光之间,依然无法做出抉择。
她身为昆仑神女,身负庇佑苍生之责,她知道自己该做怎样的选择。
可作为沈丹熹,作为她自己,她不想做这样的选择。
该怎么办?该怎么做?
“殿下……”漆饮光躺在地底深处,将深埋地底的火气都吸纳入腹中,尽数传入那一簇神火之中,周围流动的岩浆渐渐开始冷却了,地底便越来越暗,唯有他浑身烈火不熄。
他透过火光看着另一头的人,从火中感觉到了她的眼泪,感受到她难以取舍的彷徨,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却还是自她的犹豫中汲取到了一些欢喜。
她的殿下,说着无法回应他太多的心意,在她心中却分明已经将他摆在了和天下苍生同等重要的位置。
“沈丹熹,你看着我……”漆饮光抬不动翅膀了,只有一缕尾羽被妖力包裹着,不受烈火所焚,朝火光另一端的人探去,试图想要借此够到她的指尖。
在沈丹熹转动目光对上他的视线时,漆饮光扯动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继续道:“在将火吞入腹中时我就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这是我自己所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