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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节

 

一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正午,寻常到一尘禅师甚至寻找不到任何能够描述它的词汇。

他路过“山逸堂”,四周竹影随风动,一门之隔,他听见几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原本不该多听的,但那一瞬间,他的双足像是生了根,半分都挪不动。

这一听,风起云涌。

宛若狰狞的恶兽撕碎平静的表象,自水面之下扑上来。

撕碎了他。

玄都(五)

那个正午发生的一切,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一片平和的日光下,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山逸堂中,几位世家大族的掌权者正在闲谈。

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不知一尘在贵宗如何?”

一尘禅师听出来,这正是不久前还立于高台之上传道讲学的大能,不过百岁便接手乾元裴氏,九州最年轻的世家大族掌权人,裴珩。

也是那个云泥之别,令他艳羡不已青年的父亲。

但为何乾元裴氏的家主,会关心他在即云寺的近况?

一尘禅师眸光凝固住,一些莫名而森诡的预感在心底攀爬而上。

风声萧瑟,竹深影曳。

“他很好。”

这是观空住持的声音。

一尘禅师甚至能够通过这寥寥三个字,想象到这位心怀悲悯、神情却冷肃的僧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当是眼眸微微眯起,这是素来他心情愉悦时的小动作。

“贵公子天资聪颖,当年贫僧只不忍明珠蒙尘,倒没想到竟有此渊源。此番当是即云寺捡到宝贝了,有贵公子在寺中,实乃即云寺之幸。”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顺着风吹进耳畔,又紧接着被风吹走了。

一尘禅师懵了。

贵公子?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一道稍有些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

“说起来,当年观空师兄将一尘带回即云寺时,还尚且不知宫中星灵占言所见,阴差阳错之间,倒是成全了一桩美事。”

是司星宫宫主玉溶晔。

一尘禅师并未见过玉宫主真容,司星宫于五大仙门四大世家之中,是极独特神秘的存在。

传闻玉溶晔修为困于合道境已有三百年,不日便要陨落了。

只是他口中所言……

星灵占言?

美事?

一尘禅师脑海中一片混沌,这时候另一道声音再次响起来。

是裴珩。

“多谢观空师兄教养之恩,只是日后,还需劳烦住持多加教诲。”

“虽然如今九州风平浪静,海晏河清,可若依玉师兄百年前灵卜星凶所言,不知何时天下便会大乱。”

“年轻小辈是九州的希望,需好生教导才是。”

观空住持应下来,须臾实在好奇:“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占言,贫僧可否细听一二?”

裴珩微微一笑:“观星灵卜之事,在下着实外行,只怕说错了什么话,还是由玉宫主来说吧。”

玉溶晔压抑着咳了几声,缓缓道:“我三百年前冲击炼虚境失败,自知大限将至,想这三百年余生不得荒废,便自作主张,为九州卜了一卦。”

说到“卜卦”一事,他虚弱的气息都仿佛平稳下来,语调中多染上几分兴奋,“乾之坎,乾为天变坎为水,上九爻向下阳气下行,此乃……”

观空住持捻着佛珠:“说明白点。”

“……”玉溶晔静默片刻,无奈笑一声,“这么多年,你这秃子性格倒是一点也没变。”

他倒也并不动怒,只简单将晦涩难懂的卦象略过,直入主题道,“那日我在无定轮中看见了九州的未来,三千八百四十七条,皆为死路。而由生向死的分岔路上,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三百年后九州大乱,血流成川,尸浮漂杵,皆因乾元裴氏于寂烬渊下解除邪器封印,那位真正的裴氏少主难以抵抗诱惑,心智受惑沾染邪祟之气,最终酿成大祸。”

“若想破此局,需裴氏狠心将此子送离乾元,令他多感受一番人间疾苦。而与此同时,沧桑苦海之中,有破局之人流落。”

玉溶晔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强撑了三百年,只为看一看自己当年所见究竟是真还是假。

此番话说得太多,还没说完,他便克制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观空住持反问:“既然是个祸害,眼下裴施主又一早知晓那东西在寂烬渊中,乾元裴氏此生不再踏足历州不是更好?”

“不可。”

玉溶晔缓过来,平复了气息接着道,“此祸因裴氏而起,便该由裴氏而终。封印解除乃天意,但其中凶煞邪气如何处置却为人事。故而那时我便提醒裴师弟,必依天机寻得这机缘。”

房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尘禅师僵立于门外。

风越来越急,钻入狭窄的窗缝之中,阵阵呜咽越发高亢。

观空住持想了想,意识到什么。

“那占言之中所提及的破局之人……便是如今的裴少主?”

“正是。”提起裴烬,裴珩指节在桌案上轻点两下,“长嬴倒也是争气的。”

观空住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裴施主此番心性也实属难得,将其视若己出,疼爱得很。”

裴珩笑了笑:“既然是天道降下的缘分,在下自然将长嬴当作亲子相待。”

观空住持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一尘。”

“当年贫僧寻他带回即云寺时,看得出,他吃了不少苦。”

房间里沉默氤氲开来。

良久,裴珩声音低下来。

“玉师兄提点在下铭记在心,只得将一尘送离宁江州,可他远在鹭洲,在下自然放心不下。”

“裴氏当年将他送走之时,便将一枚高阶防御法器化作平安扣护他周全。”

玉溶晔压抑着咳声道:“只不过,有些苦头这孩子必须要吃。吃了苦之后,他才有望改掉天性之中难泯的邪性,体恤于深重苦难中挣扎之人,自此心怀慈悲。”

“即云寺便在鹭洲云桑,我早知观空师兄时常下山,带些根骨上佳的弟子回寺中,这样一来,这孩子至少能少吃些苦头,又有佛光镇着煞性。”

“故而我当年才会一再提醒裴师弟,让他将人送至云桑。”

“……”

一尘禅师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冬日刚至,春天远未到来。

今年还未落过雪,空气只剩下干燥的冷冽,风过之时,穿透了他身上象征着即云寺首席弟子身份的繁复袈裟。

一尘禅师觉得很冷。

那种彻骨的冷,从骨髓里一点点挣扎着透出来。

他突然觉得,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狗屁。

没错,狗屁。

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在记忆有些模糊了的某一个冬天,他甚至徒手掏过粪坑。

他什么都不讲究,这些让大少爷们避讳的字眼,他眼也不眨地就能说。

只是住持师尊不让罢了。

他想做个好人,所以装得像一点,以免吓到了人。

但这一阵风,吹散了他可笑的坚持。

他为何要心怀慈悲?

他慈悲以待天下人,那又有何人愿意来慈悲待他?

周遭的声响似乎在这一刻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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