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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莺莺

傅瑜觉得,崔四娘大概不是个好命的女子。

她自从嫁给傅骁,便为他担惊受怕三十余年,直至她病故,丈夫也仍受皇命远在西海练兵。她一生仅有两个孩子,两次生育丈夫都远在战场厮杀,而在她女儿死去的那天,她生下了幼子。

她虽养育了傅瑾,傅瑾也叫她阿娘,叫傅骁阿爷,但是傅瑾却是傅骁弟弟傅骐的儿子。

傅瑜小时候偶尔听到崔四娘提起过他二叔和二婶娘,只知道傅骐年纪很轻就战死沙场了,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妻子当时还怀着身孕,听到消息难产而亡,夫妻两只留下一个孩子,便由傅骁夫妇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养育了。当时崔四娘怀着傅瑶环,生下来之后便两个孩子一起抚养了,此后外人都道崔四娘生了一对双胞胎,盛赞傅骁夫妇的好运气。

虽非亲生,可崔四娘是把傅瑾当做亲生孩子来看待的,所以当傅瑾变成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回来的时候,本就身体不康健的她,心中忧愁不堪,身子愈发垮了下去。

傅瑜此生早熟,他少有才名,神童之称在永安的世家大族中流传不止,彼时正逢傅骁接连大捷,朝中隐隐有传出他要受封天策上将的消息,傅瑾的少年将军之名在边塞也有着赫赫威名,而傅瑜又天性聪颖,在书院时便是众多同龄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一时之间,傅家子弟的风采,举世皆知,安国公府的风头,朝野无人能挡其锋芒。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正是傅家这一百多年来声名最为煊赫之际。

后来……傅瑾身残败退回到永安,傅骁受封天策上将,圣上却不再叫他出去开辟疆土,而是远到西海练兵。

傅瑜还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冬天的湖水,冷得要命,似乎要将他的骨头一起冻僵了。记忆中久违的冰冷和今天他在湖水中感受到的冰冷混合在一起,让他的记忆有些错乱,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他十二岁那年,傅瑾已经娶妻李九娘,过门不过三个月,她便有了身孕,也是这一年,缠绵病榻三年之久的崔四娘终于撒手人寰,而傅骁也终于从西海归来,上交所有兵权之后退隐养老,而傅瑜也被请封为安国公世子。

傅瑜十二岁这年正是建昭二十年,建昭帝杨构四十三岁,傅骁五十五岁,这年正是他征战沙场的第四十年。也是这一年,傅瑜虽从异族人手中死里逃生,但性情大变,世人皆传他被泡在冰湖里时间太久,已经被冻坏了脑子,所以此后傅瑜变成了永安的方仲永。

除了仅剩的三个傅家人和远在宫中的那对天下至尊的母子,没人知道昔日幼年便有才名的傅家二郎是为何转变了性情,他从一个堪称模范的世家子弟变成了如今的永安三霸王,而这,也会成为帝王和傅家之间不可言说的双方皆知的一个隐秘。

这七年间,傅瑜的才名渐消,整个人也变得不爱读书习武,反倒是整天都想着如何斗鸡打猎,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渐渐的,他在永安有了一个傅小公爷的霸王名称。

傅瑜装了整整七年的纨绔子弟,若说起初是因为不得已而放弃了学业转投纨绔生涯,到了后来却是他自己日渐沉迷玩乐不可自拔,所以从一个假纨绔变成一个真纨绔了。

毕竟,上进是一件苦难伤脑筋的难事,而吃喝玩乐实在是潇洒之极。

傅骁怒其不争却又对这件事情做不出什么改变,他心里愤懑之际,却不敢向自己献出衷心的建昭帝发泄,便只能向这个自幼不常见的幼子发泄了。

傅瑜似乎也继承了傅家男儿强悍的体质,一觉醒来,宿醉和受冻的后遗症并没有在他身上体现,他甚至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奕奕。洗漱罢了,他前往前厅去吃早餐,却是碰见了正在堂前戏耍的侄女傅莺莺。

傅莺莺不过五六岁,头上扎着两个系了红绳的包包头,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裙和坎肩,腰间还缀有针脚细密的红色荷包,她脸蛋圆圆的,生得玉雪可爱,一双大大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看着来人,她瞳孔分明,显得格外的真挚纯真,是整个傅府如今最得傅骁欢心的人。

傅瑜自她出生便极为宠溺她,常为她寻来一些市面上好玩的小玩意儿,所以莺莺非常的喜欢他,一见到傅瑜便朝着他伸直了胳膊,嘴中叫道:“二叔二叔!”

傅瑜大步朝着她走去,一把搂住她的腋下将她举了起来,直惹得小孩子“咯咯”的笑个不停。他举着莺莺转了两个圈,女孩童真的笑声在庭院中传荡开去,她伸手搂住了傅瑜的脖颈,用崇拜羡慕的眼神看着他,而后小声道:“二叔二叔,今天会带莺莺出去玩吗?”

“莺莺。”傅瑜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唤道,他停了下来,转头望向台阶,却是李九娘,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的襦裙,外罩一件浅色的披肩,整个人显得有些艳丽,显出些年轻女子的年华来,是了,傅瑜心中暗道,她本就才二十四岁,正处于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

傅瑜脸上舒心的笑意还没收回,他放下怀中的莺莺,点头唤道:“大嫂。”

李九娘看着傅瑜点头,而后对着还待在傅瑜身畔紧紧拉着他衣裙下摆的傅莺莺,有些厉声道:“莺莺还不过来,你二叔还有别的事情去办呢,这样玩闹像什么样子?”

傅瑜神色一敛,他道:“大嫂多虑了,我陪着莺莺玩闹没什么的,她高兴,我也高兴。正好今天休沐,听说城西的渭水河畔会有歌姬舞姬到那里跳舞,我也正好带着莺莺出去踏青。”

傅莺莺在一旁也点头,她抬头望向傅瑜,闪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希冀和喜悦。

李九娘眉头微皱,轻声道:“二郎的好意我代莺莺心领了,不过莺莺也快七岁了,我这几日正要为她挑选西席来教授她诗书,怕是不能同二郎一同出去游玩了。”

傅莺莺口中发出失望的一声,傅瑜一时也有些暗叹,不过他与这位大嫂一向不亲密,也不好就此拂了她的面子,便只有对着身侧的女孩摇了摇头。傅莺莺一瞧傅瑜的神色,哪里还有些不明白的,不过她却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些孩童的稚嫩和天真,她说:“阿娘,为什么还要给我请西席和先生呢?阿爷前几日就说不用请了,他说要亲自教我。”

这话一出,李九娘脸色微变,傅瑜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他问傅莺莺:“莺莺,阿爷真的这样说?”

傅莺莺点点头,她挺挺胸,掰着手指正要细数什么,众人只听身后的走廊里传来傅骁那雄浑有力的声音,他说:“莺莺啊,到阿翁这里来。”

傅莺莺欢快的应了一声,而后小跑着过去了。

傅骁头发仍旧紧紧地束在玉冠中,他还穿着昨夜的那身玄衣宽袍,胸前的暗纹在阳光底下隐隐透出些神秘之感,镶边的银线显出一丝奢华和厚重,他腰间什么也没有佩戴,那里干干净净的。比起昨日半夜有兴致来抓傅瑜的那个傅骁,此时的他眼底有些明显的青黑,神色显得苍老疲惫了许多。

傅瑜的记忆里,傅骁的腰间总是缀满了很多东西,有崔四娘给他绣的荷包和香囊,有形形色色的玉坠饰品,更有他常年不离手的宝剑,而如今,两边只坠了长长的白色流苏,直直的垂至裙摆,无端的显出一丝落寞和悲凉。

花甲之年的傅骁因着常年征战的缘故,身上总是隐隐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气势,尤其是他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你的时候,傅瑜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但当他面对傅莺莺的时候,面上却挂着平民阿翁面对孙儿孙女时候的和蔼表情,他身上那些面对千军万马和天下至尊的无形气势消弭在这种温情中,慢慢的只剩下了疼爱之情。

傅骁微微弯身,他牵着傅莺莺的手,笑着问:“莺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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