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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断义

 

“烧火烧野田,野鸭飞上天。

童男娶寡妇,壮女笑杀人。

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

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

凤麟洲禁苑,梨园,虽阴云蔽日,但火光烛天,乐工伶人正在奋力奏乐,铿锵雄健,正是《紫骝马歌辞》。

这凤麟洲经慕容迦叶扩建,不光有温泉汤场,更开辟出、球场、舞马台、斗鸡殿等冶游之所,这几日斛律皇族玩赏得不亦乐乎,仿若渐渐淡忘了左贤王被杖责的丑闻。

慕容迦叶坐于上首,一面啜着葡萄酒,一面心不在焉地听曲,她笃信佛教,最中意的便是富于禅意的佛教乐曲,而今耳边这种铿锵的曲子叫她心神烦忧,不由自主便想起战场,想起赫连骧。

斡扎朵会意,对她耳语道:“太后,要不把潮音寺的那个琴僧叫来,让他们给您弹《普庵咒》给您听。”

慕容迦叶瞧了瞧眼前这群听得如痴如醉、随歌击节的斛律皇族:“不了,这群蛮子不懂这份情致,我忍忍就好了。”

终于到了换曲的时间,乐工们调弦修整,为下一阶段做准备,席面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忽然,右贤王斛律磐桓站起身来,极尽他那标致的儒雅恭敬,唇角挂笑,深深一揖:“太后,听闻昨夜,您将一个死囚押入决明池受刑,甚至要要对他动什么打西边来的‘浴桶刑’。”

慕容迦叶气不打一处来,眉头皱缩,没好声道:“你说的死囚叫赫连骧,怎么了,右贤王,你想去观刑不成?还是你也想试试这新花样?”

斛律磐桓:“太后,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劝太后,我们斛律家阖家团圆之际,何必还要弄一手血腥,致使阴气不散?”

慕容迦叶抬眉:“哦?”

斛律磐桓继续陈词:“钦天监夜观天象,说不日将有天狗食月,古来月食,日掌阳,月掌阴。阳为德,阴为刑。《礼》曰,妇顺不修阴事,不得谪见于天,月为之蚀。故月蚀则后素服而修六宫之职,荡天下之阴事。太后,您将死囚带到凤麟洲来行刑,把整个凤麟洲当做刑场。”

慕容迦叶反唇相讥:“看来右贤王饱读诗书,对汉学如此有研究呢?”

斛律步真亦启唇道:“母后,那决明池,是昔日朕生母灵后的汤池,您怎么能让一个死囚……”

斡扎朵一怔:“可汗,”

“你一个奴婢,也敢插朕的话!”

慕容迦叶:“够了!”

慕容迦叶:“你可认识一位琵琶名手,叫阮红泥的?”

乐师怎会不知此人,登时惊恐万状:“太后,此人……此人,奴才并不识得。”

“瞧把你吓得,我倒是听说这个女人的琵琶弹得十分了得?”

忽然,一声轰鸣在众人耳边炸响,朝凤监警觉地持刀戒备:“护驾!”循声而望,远处天空中,爆裂起五色烟花。

完颜看着那烟花,面露天真,欣喜地给斛律步真解释:“可汗,这是‘珍珠帘’、呢那个是‘长明灯’、还有‘日月合璧’,‘五星连珠’。”

这些美不胜收的烟花挂在仙陀山巅,绽放在圆月之前,甚至将月光掩盖,散发出妖异的彩芒,如梦如幻,令人目不转睛,仿佛能勾魂摄魄。

众人呆滞地仰头赞叹,一朵“地老鼠”花色的烟火恰巧爆裂在慕容迦叶脚下,须臾不到,一个接一个的“地老鼠”淘气地窜到那一袭袭华服之上,致使满座溃散,尖叫四起。

“不响不起,旋绕于地上者,曰地老鼠。”慕容迦叶面不改色,定了定心神,深觉这烟花似曾相识,立马传命武阿秀:“封锁梨园,控制住局面,一刻钟内,找到烟花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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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涂月趁乱逃出,她小时候常随突尔炽可汗巡游,对凤麟洲格外熟悉,沿着旧日与伙伴开出的一个暗道,溜进了决明池。

赫连骧看见她,很是惊异:“参见长公主殿下。”他神色萎靡,器宇仍如平素那样轩昂,再次印证斛律涂月心里对他的坚信,那些罪证再逼真,也不足为信。

“没什么可惊讶的,我一个长公主,不至于暗中探视个死囚的本事也没有吧,”斛律涂月扑扑裙摆,大马金刀地坐下,将两坛酒放在池畔:“凯旋仪式上我得了风寒,没能向将军敬一杯酒,没想到再见,已经物是人非了,这是我公主府的私酿,不比母后赐的罗浮春差。”

赫连骧眉心一动,似有所察觉,淡淡道:“风寒好了吗?春寒料峭,还是要多添衣。”

“已经大好了,”斛律涂月打开一坛,递给赫连骧,忽然话锋一转,“骧哥,你同别人表白过吗?”

赫连骧和颜道:“长公主殿下是来和我谈心的吗?”

“算是吧,从前不也是经常谈吗?”

赫连骧闭上眼睛,锁链束住他的双手,只好梗着脖子将酒水倒进喉咙:“好酒!”

斛律涂月追问:“喝了我的嘴短,你说,你和别人表白过吗?”

“表白,从未。”

斛律涂月:“是根本没有中意的人,还是不能宣之于口?”

赫连骧略加思忖,看向远处仙陀山的层层峰峦:“高坐神殿里的人不胜寒,我卑微如蚁,不能入她的法眼。”

斛律涂月的心绞在一处,乱麻似的:“你打什么哑谜?”

赫连骧醺醺然道:“你说,水里的虾米能和天上的神鸟表白么?”

斛律涂月不解:“你堂堂大燕叶护,怎么是虾米?”

赫连骧轻叹,自嘲道:“虾米就算披上了再华丽的皮囊,也终究是虾米。”

斛律涂月:“你酒量真不好,几口就醉了。”

几口酒,几句话,便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赫连骧亲昵道:“皎皎,同我说说宫里的事吧。”

斛律涂月忆起宫宴上的风云:“左贤王当众侮辱母后,说她本应该被收继成她的小妾。”

赫连骧攥紧拳头,水中的锁链哗哗作响,忍住满心不堪入耳的脏话:“母后没有绞死他么?”

斛律涂月笑道:“母后将他当众杖责,那比死还惨!”

“骧哥,我喜欢你,心里有你,”斛律涂月以酒壮胆,话一出口,反而更加从容,“这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只对母后说过,她答应我,等你今春打完仗回来,就赐婚。”

赫连骧神色古怪:“母后想让我做你的驸马?”

斛律涂月怅然若失:“她说,我是她最疼爱的后辈,你温柔敦厚,值得托付。”

赫连骧有些激动:“温柔敦厚,值得托付?皎皎,你在和我开玩笑吧?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是个奴隶,孤儿,还是个独眼,只是因为能替太后杀几个人才爬到了今天的位子上。”

“骧哥,你可是整个敕勒川上的骄子,不要妄自菲薄了吧,”斛律涂月又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所以呢?你喜欢我吗?”

赫连骧斩钉截铁:“母后命我像守护她一样守护你,鞍前马后,死而后已,殿下你金尊玉贵,罪臣从不曾有半分肖想。”

斛律涂月乱了阵脚,心有不甘,将酒坛狠狠掴在地上:“好一个罪臣,所以你真的叛国了?那个阮红泥,真的是你的相好?”

“我是冤枉的,”赫连骧怒道,“你们母女若觉得我心怀不轨,将来有天权势坐大,会危及你们的权柄,大可杀了我了事,不要再这么折辱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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