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化茧(五)
立方体骰子的映像环绕着匿兰旋转。
脚下的金环空间很小,匿兰只能紧贴郁岸,高跟靴踏进圈环中,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郁岸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半闭着眼睛,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她亲切的温度,甚至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只好握住拳,动也不敢动。
来到世上二十余年,他从未体验过人类给予的不为索取的奉献,直到今天,他头脑里掠过前所未有的念头——就算有一天世界毁灭,这些人命不该绝。
郁岸的记忆登上遥远的缪斯号游轮甲板,那时匿兰也是如此,毅然迈进金环,以性命为赌注,用赌神核与白骨怪物的轮盘赌相抗,果真被赌神眷顾,轮盘赌转至六分之一空心扇形中,白骨怪物被自己召唤出的鬼手击穿,重伤落地。
现在的粉红骷髅只剩四分之一血量,只要再赢一次……千万要再赢一次。
郁岸扶着匿兰的手臂剧烈地喘息。
“最高能抬到98胜率,可万一输在另外2上呢?”
“输了那我就死嘛,怕什么。”
当时她这样说。
等待最终结果的时间漫长难熬,整个茧壳都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和心跳,但郁岸的魔术师礼装可以准确感知时间,他确定并非生死未卜的时光难熬,而是他们等待的时间太长了。
金环虽然锁定在脚下,但轮盘赌迟迟未启动。
郁岸回头寻找昭然,那粉红骷髅就站在十米外,三条手臂垂在身侧,一只骨手掩唇,对他们露出妖冶的笑容,粉红长发被他脚下的轮盘金光向上拂动飘摇。
尖牙微启,他似乎说了一句怪物的语言,舌尖的弹孔还在流血,但他笑得可怖,郁岸猜他在说:“都结束了。”
轮盘赌尚未启动。
郁岸的眼睛慢慢睁大,爬满血丝的眼白因过度惊诧而充血,嗓音嘶哑,几乎拖上了哽咽的尾音:“他学会骗技能了。”
匿兰右手小指处的赌神核光芒熄灭,进入冷却cd。
笼罩在两人之外的骰子虚影停止旋转,远看如同华丽的囚笼,将命运困在一方狭小天地间。
粉红骷髅刺耳的尖笑在茧壳中回荡,脚下的轮盘赌绽放金光,金色指针旋转,最终停在六分之五概率的实心扇形中。
郁岸胸前突然挨了一掌,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倒下去,背后着地摔在地面上,挣扎着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匿兰。
匿兰一只手推他出环,从容笑道:“五岁进赌场,我明知有这么一天。”
“匿兰——!”郁岸吼破了音,指尖抠进左眼里,强行撕扯下眼眶里的猛鬼蝙蝠核,把双向治疗塞进去。
锁定匿兰的金环已经扩散为一片紫黑色的深渊地狱,一只古树粗细的紫黑鬼手拔地而起,五指收拢,将匿兰绞进掌心。
虚无光剑从她手中掉落,倒插在地面上。
郁岸左眼的双向治疗核频繁闪起明亮红光,他催发治疗能力,拼命消耗着治疗核的次数,左眼眶内血管破裂渗出的血泪将整个左脸染红。只要能挽回一点,起码留下一部分尸块也好,只要尸骨犹存,他契定昭然之时,就是时钟失常重现巅峰之日。
昏暗的茧壳内,某个角落里亮起微茫的暖光,一缕柔和的光线照入深渊鬼手掌心,那道流淌着能量的蛋壳色金光链接到匿兰身上。
“姑娘,你不能死。”
听到其他人的声音,郁岸警觉望过去,第一眼看到一盏暖黄的提灯,宛如行走在寒冬暴雪的夜晚,忽然望见远处小木屋透光的窗户。
钟意深探手拨丝入茧,在郁岸诧异的目光中走近。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看起来在承受着无尽的痛楚,脸色铁青,嘴角向外溢出血沫。
他用深海明灯分担了轮盘赌的伤害,自身又带一部分免伤机制,可轮盘赌仍然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轮盘赌败方的惩罚结束,鬼手消失,匿兰从空中坠落,郁岸跳起来接住她,平放到地上,双手按住她破裂的脏器和断折的骨头,用双向治疗核抢救她正在急速消逝的生命。
“你敢进茧?”郁岸保持冷静细致治疗,尽自己所能把匿兰的伤势恢复到最轻,头也不抬问钟意深,“不怕进得来出不去吗?”
“怕。”钟意深抹掉唇角的血沫,手撑地面勉强蹲到匿兰身边,用提灯照亮她的伤处,她身上的黑白荷官套裙已经浸透血浆,“但我猜你们有出得来的本事。”
他瞥了一眼地面上倒插着的虚无光剑。从他发现这把剑能抵住半开的大门时起,就已经有所怀疑。
“郁岸,你那么想要我的深海明灯核,我猜你身上嵌着更高级的核,自己不能用。我帮你一把,怎么样?知道该怎么回报我吧?”
郁岸没有说话,机械地使用着治疗核,这枚二级红核有使用次数限制,累计使用50次就会报废,他已经用到第49次。
粉红骷髅胸有成竹坐到悬挂的茧丝上,白骨长腿脚踝搭在一起,俯视着地面上血腥的温情一刻,看着他们逐一减员,生离死别,同时折磨着对手的心智和意志。又有小蚂蚁爬进茧里了,真是有趣。
匿兰指尖动了动,鲜血染满脸庞,眼睛难以睁开,她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脸。
郁岸细致抹去她眼睑上的血污,低声道:“脸上的伤都治疗过了,还很漂亮,没有变化。”
“留着治疗次数,还有用……”匿兰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微弱,郁岸反握住她的手腕,拔出地上的虚无光剑递到她手中,“姐姐,破茧吧。有阮小厘的徒手控制暂停伤势,抢救及时,你和凤戏都不会死。再迟……”他目测地面上积成水潭的血流,即将达到人类失血的极限。
匿兰的脸孔已经毫无血色,泛紫嘴唇颤抖:“功败垂成,你要放弃了?破茧……昭组长会默默无闻死去,你要我亲手毁灭他吗?真不想看你败,我还欠你许多好处。”
郁岸面无表情:“我不会败,也决不让昭然默默无闻死去。破茧。”
他冷静到极点的嗓音令人信服,匿兰半撑起身子,握住银白光剑,犹豫片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剑刃倒插进地面深处。
匿兰的身体与虚无光剑共鸣,剑刃入地处,向四周裂开银白的闪电光纹,蜿蜒爬满茧壳,银白剑刃和匿兰的右手臂一起爬满咒文,那是进化为破茧之钉的印记。
钟意深挑眉,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她能强行破茧。
茧壳爬满裂纹,连着大地一起颤动,粉红骷髅同时受到巨大的影响,骨手抱住头颅,痛苦尖啸,一头栽落到地面上。
他虚弱跪坐在茧壳中央,发丝褪成雪白色,骨骼也在脆弱风化,他逐渐憔悴、枯败,身体向外爆出粉色发光碎片,向天空升起,汇入星环。
他的生命,那簇放肆跳舞的火焰燃近尽头,怒放的花朵颓败凋零。
茧壳爆炸开来,丝线和碎片炸上高空簌簌飘落,守在茧外的人们表情各异,震惊不已,阮小厘见茧壳破碎,立即提起急救箱顶着飘落的茧丝冲进去,招手让魏池跃推担架车来。
纪年更是僵硬得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不敢相信郁岸能接受功亏一篑、所有努力付诸东流的结果,就算牺牲匿兰和凤戏,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他也会把一线希望牢牢攥在手中,攥着希望去死。怎么会……
郁岸站起来,面向即将爆核破碎消失的粉红骷髅,沉声道:“少爷,提灯挂我。”
“英明的决策。”钟意深提起微光提灯,蛋壳金色光晕汇成一缕流淌能量的光线,挂到郁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