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嘉宪帝又露出不解:“既是京中官员女眷,二郎自求娶便是,何故要向朕求这一道旨?”
沈同晏似是有些羞赧:“臣与那陶小娘子相识一载,知其甚是有主见,臣若私下求娶,恐遭她拒绝。臣…情难自抑,每每想到她若另嫁她人,便…寤寐难眠。”
嘉宪帝心下好笑,这沈子居,怕是已经被佳人拒过一遭,心下不甘,才豁了脸来求他赐婚罢。
自己不是个爱乱点鸳鸯谱的君王,即位这几年,还未曾为哪家子臣赐过婚,只是沈同晏毕竟担着忠武侯府的名…
他确实欠忠武侯府一条命。
故去的忠武侯沈真,本是大齐响当当的武将,贵为镇国大将军。
先帝在位时,逢契丹扰境,派彼时身为储君的嘉宪帝与沈真带兵驱敌。二人商定后,调兵直捣契丹主城。
因深入敌境,征战多年的沈真献计让嘉宪帝按兵不动,自己先率骑兵攻扰其援军,使其难以安营,待其疲乏不堪之际再发动进攻;因嘉宪帝年少性急,未采纳其计谋,而是率亲军列阵迎战,沈真无奈,只得正面出战。
结果在契丹死战之下,大齐果然兵败,最终沈真战死沙场。
这一仗大齐死伤惨烈,沈真虽以身殉国,却被素与武将不和的朝臣上表弹劾,质疑因沈真用兵不当,才令此战败北,使大齐损兵折将,丧师费财。
而身彼时知书达理为储君的嘉宪帝惧怕自己因此战被废,竟也未道出实情,这一举动自然被当作是默认。
先帝震怒之下欲削忠武侯府的爵位,并抄家严惩,嘉宪帝这才出了面求情,最终留了忠武侯的名与沈同晏的世子之位,至于是否袭爵,则视其往后的功绩而论。
忠武侯府侥幸逃过一劫,彼时年幼的沈同晏日子却并不好过,虽保了个世子的空名号,却因忠武侯府的败落而处处遭人轻视。
嘉宪帝良心难安,将其接来宫中与皇室子弟一同进学,而孩子们的恶意总是不加掩饰的,沈同晏一开始也受尽了冷眼,吃了不少苦头,幸得三皇子齐修为人温仁,主动与其相交,二人很快变成为了挚交,为了齐修能封储君,登大宝,亦为了忠武侯府的复兴,二人一直相倚为强,和衷共济。
此刻,听得沈同晏的话,嘉宪帝心下不禁泛起苦笑。
寤寐难眠…
应该不止怕那人他嫁,亦怕她远远地避开自己…
他也有心心念念的女子,爱而不得这许多年,他何尝不总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出了紫宸殿,沈同晏一眼便望见了在回廊处等着的齐修。
齐修一脸笑意:“未料到二郎竟会为了一小娘子求到圣前。”
沈同晏眉目悒郁:“我也未料到她真敢拒了我。”
齐修见他怏怏不乐,还是说了一句:“这赐婚圣旨一下,陶小娘子自然不得不嫁你,只是那丰六娘子…怕是不会善罢干休。”
沈同晏沉着道:“我自会好生护好她。只是要丢了丰德明,此人揣奸把滑…”
齐修只抬眼望向东侧耸然的曲尺高楼,一脸漠然道:“安知此非父皇乐见?”
虽储君弱则他人觊觎,可自古以来,帝王与储君的关系亦是最难相处的,储君强而帝王畏之。
沈同晏若果真娶了丰嘉玉,齐修得了丰德明的拥趸,则嘉宪帝必将生出警惕,进而暗中打压。故言储君之路,危机四伏。
陶知影回府后,一连几日都神思恍惚。
身为女子,被一个如此惹眼的贵公子几次三番的纠缠,她心中是有些微得意的。
她知道自己与他门第上的差异。
他是勋戚世家,她只是一名孤女,纵然大伯已官复原职,可四品官与一介侯爵之间的差距自是一目了然,何况他还是东宫僚首,下一任君王的心腹之臣,自是贵不可言。
况且,因着上世曾被他当面羞辱过,亦知他如何对待闻秀兰,自己对他的态度便一直是敬而远之。
加之他几次欲纳她作妾,故而她一直觉得沈同晏对她只有占有欲,心下其实颇为轻视她…
可是他此番却出言求娶…
在平州刺吏府中,他将自己从岳鸿手中救下,她心中不无感激。
自己在清泰观落水,他的焦急与关切之意也显而易见,只是说出的话也实在令人恼火难堪…
那日他在永金楼中抱住她,身上带着有些熟悉的熏香再次袭来时,竟让她的身子有些发软。
她耳廓发热,想起自己曾被迫与他有过肌肤之亲…
她记得他的低喘,他于急促呼吸时,鼻间喷出的气息撩过她的耳后…他甚至在情动间喃喃唤过她的名字…
她闹不清自己为何要想这些…
只是,还未等她缓过神,几日后,一道圣旨便从天而降,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去求圣上赐婚。
陶知影心下气恼极了,这人到底是只想占有她,还是心悦她?
若是心悦她,为何不肯好好追慕,兀自去请了这一道圣旨,压得她不得不嫁。
数日后,沈同晏便亲自带人抬了彩礼上门。
既有圣旨在前,两家便省了许多前礼,可直接商议婚期。
陶孟扶自接到圣旨后便乐得满面生辉。
影姐儿去岁便已及笄,因着自己仍在病中,她亦连番连于经商之事,连姑娘家的及笄礼都未办上一场。
在江陵时,他从身子开始好转,便想过影姐儿的婚嫁之事。可那时因着自己是个罢官的身份,怕影姐儿将来受婆家轻视。
而后,听了影姐儿的一番安慰,他便也顺势思考,若真有机会回朝复官,好歹也让影姐儿有个体面的身份议嫁,能为她找个好婆家。
可是自己复官后,一直忙于公事,实在抽不出时间来顾及影姐儿的婚事,他为此暗自心焦,生怕耽误了影姐儿的亲事。
况且影姐儿不仅拒了谢家二郎的求娶,还隐有不嫁之势,他怎可由着侄女胡来?
自己是男子,为着自己年少的坚持,落了这孑然一身反倒乐得清闲;可影姐儿毕竟是女儿家,若无夫家相护,子女傍身,不仅将遭世人侧目,恐怕年岁渐长后便时日难度。
今得官家御旨赐婚,且为影姐儿指的夫婿乃是忠武侯世子这样的青年才俊,他自然甚感欣慰。遑论未来侄婿显然颇有诚意,不仅带带来的紫褙媒人体面有加,彩礼亦百余担抬,送来的金银绢缎皆金贵华丰,只是无长辈陪同,言侯夫人身体抱恙,不便前来,沈同晏却也言辞诚恳,再三求请他见谅,他便也未多加在意。
陶孟扶毕竟身为男子,不比女子心细,尚可被沈同晏的一番托辞所惑,可陶知影却清楚这其中的弯绕。
虽有圣上赐婚,自己显见是不为他家人所接受的。
想想也能理解,那丰六娘子的祖父可是担着素有副相之名的参知政事,堂堂侯府之媳,本是副相孙女,却突然被换作了一介四品官的侄女,心中郁懑也是人之常情。
经一番统筹择吉,二人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六。
消息传到平阳,陶知林便急急请了假上京,舅母闻氏想着陶家无女眷长辈,便也和向宽与陶知林一道提前入了盛京,以便替陶知影操持婚事。
平阳刺吏府门前,闻秀兰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被使女搀着下了马车。
她刚从娘家回来,听说姑祖母与姑父去了盛京,为陶家的外甥女操办婚事。
她还听着母亲徐氏不无酸气地对她说,那陶家的劳什子孤女倒是好命,竟然可以嫁入侯府做正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