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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阿九道:“会生病的。”

谢云舟道:“我这残破的身子生病又有何妨。”

“会死的。”阿九咬咬切齿道,握着伞的手指青筋蠕动。

“那更无妨了。”谢云舟仰头看向紧闭的大门,唇角轻勾,自嘲笑笑,“我只希望死前能见阿黎一面,好好同她讲讲话,即可。”

“谢云舟为了她你是不是连死都不怕?”阿九真是气傻了,直呼出谢云舟的名讳。

“是。”谢云舟目光熠熠道,“为了她,死我也心甘情愿。”

阿九:“……”

阿九不能真看着他作死,见劝不动,干脆上手去拉,奈何谢云舟即便身子羸弱力道也不小,或许是心中信念坚定,总之阿九就是没能把人拉起。

劝也劝了,拉也拉了,谢云舟依然不动分毫,阿九没办法了,只能跟着他一起跪。

他想让谢云舟看在他也跪的面子上,心软,然后,自己起来,哪料谢云舟除了眼前那扇紧闭的门,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一瞬不瞬盯着,任雨水从他头顶流淌下来,沿着他脸颊、下巴、衣襟,流遍全身。

风裹挟着冷意吹拂到他的身上,仿若有刀子在他的肌肤上一点点刮过,所到之处皮开肉绽般的疼。

然,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未曾动一下。

头已经痛到麻木,腥红的眸子又酸又胀又疼,只能看到虚虚的影,风很强很大,落在他耳畔却仿若无声般。

他再次失聪了。

无声的世界里他的心越发静了,脑海中浮现出许久前谢七说的话,他说,这是夫人这三年在府里做过的大小事宜,还有受过的惩罚,属下都写在本子上了,请主子过目。

他接过本子,伴着袅袅烛光看了起来。虽都是寥寥数语,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她在谢府过的这般不如意。

也是凑巧,几日后,他无意中翻找书籍,找到了江黎昔日写给他的书信,那时军务繁忙他未曾拆开看,今日空闲他便一一打开。

更凑巧的是,正好看到了那封谢老夫人罚跪,江黎对他倾诉的信。

字里行间小心翼翼,即便是倾诉她也写的极其委婉,与其说是倾诉,倒不如说是闲话家常,因为里面没有一丝抱怨。

谢云舟还记得那日他看完信后的心情,难过,懊悔,周身像是拢着冷风,成亲三年,他未曾给过她片刻暖意,反倒是一味的苛责与她。

说她不敬婆母,不尊长嫂,不护幼妹。

可事实却是,她做到了极致般的好,等待她的永远都是责罚,而他,身为她的夫君做的尤为失职。

他爱护所有人,可独独不爱护她。

他给了所有人温暖,唯独没有给她。

他让她尝遍苦涩,却未曾给过她一丝甜。

是他的错,他负了她。

所以,今夜便是跪死,他都心甘,是他欠她的。

他心甘情愿受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眼见雨越发大来,阿九再次规劝道;“将军你身子受不住的,起身吧。”

谢云舟的听觉又好了些,他冷声道:“别管我。”

阿九见还是劝不动,提袍站起,走到门前重重敲起来,一声一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我们小姐让你们走。”门内传来声音。

“麻烦请你们小姐出来一趟。”阿九求道,“出来见见我们将军。”

“我们小姐歇下了。”门内下人道,“你们还是快走吧。”

“将军,江二小姐歇下了,咱们走吧。”阿九边说边去搀扶谢云舟。

此时的谢云舟身心俱惫,周身充斥着痛意,那痛不能要人命,但是会让他生不如死,钻心般的痛意,像是有什么在啃噬着他。

用牙齿生生撕扯,一下一下。

可——

“不。”谢云舟颤抖着唇重重吐出一个字,他说了,阿黎不出来,他是不会走的。

嘀嗒嘀嗒,雨顺着他发丝流淌下来,地上映出一片红,起初只是小小的一片,随后痕迹变大,周围都是红色的。

谢云舟唇角也染了红。

阿九惊呼道:“将军,血。”

谢云舟僵硬的抬起胳膊,慢慢擦拭下唇角,血没了,少倾,还没等他把胳膊放下,唇角再次有血溢出,顺着他下巴流淌到他的青色衣袍上,随后渲染开。

仿若一朵食人花。

阿九折返回马车里找出药丸,强行让谢云舟服下,随后欲打晕他,把人带走。

谢云舟像是早料到他会做什么,淡声道:“别动我。”

阿九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咽了下口水,悻悻收回,抬眸了眼天色,道:“今夜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夜,难道你要一整夜都跪在这里?”

“有何不可。”谢云舟定定道,“别规劝我,你劝不动的。”

说话间又一阵冷风吹来,他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只剩唇瓣上的那一抹红。

阿黎何止跪过一次,腿都给跪伤了,他跪这一次又何妨。

今夜似乎连老天爷都不想让谢云舟好过,雨势不见减弱,反而越发大起来,一波一波袭上。

饶是身强体壮的人跪这几个时辰都挺不住,更何况是身体有恙的,谢云舟仿若飘荡在海面上的孤舟,顺着风势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右晃一下,左晃一下。

像是随时会倾倒,但又完全的挺着。

他心底最大的期翼是,或许,江黎见他这般,能原谅他呢。

“哗哗哗。”雨落地砸出声响,阿九说了声:“冰雹。”

谢云舟眼睫轻颤着看了看,像珠子般大小的冰雹,落在地上隐隐砸出一个洞。

阿九见状急切道:“不行,这会儿被砸伤的,将军你必须跟我回去。”

谢云舟挣脱开他的手,只说了三个字:“别管我。”

便是跪到地老天荒,他也要跪。

……

雨太大,何玉卿今夜歇在别苑,金珠把床铺好,何玉卿倚着窗子道:“阿黎,谢云舟都跪了这般许久,不若让他离去吧。”

噼里啪啦的声音打断了何玉卿的话,江黎放下书朝外看了看,眼睑垂下又抬起,随后唤了声:“金珠银珠备伞。”

金珠银珠进来,一人给江黎披氅衣,一人给她撑伞,何玉卿挑眉说道:“我陪你一起。”

江黎道:“好。”

阿九还在劝说着什么,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有道纤细的身影徐徐走出来。

谢云舟看着来人,猛地一喜,脸上漾出笑意,他仰头看着她,轻唤了声:“阿黎。”

谢云舟怕眼前这幕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轻眨下眼,再度睁开时见江黎还在,柔声道:“阿黎,怎穿的如此单薄?”

他作势要脱掉身上的衣衫给江黎穿,指尖碰触上时才想起,他衣衫浸湿,没办法给她穿,手缓缓垂下,“阿黎,对不起。”

为曾经的所有的事,他道歉。

江黎未言语,谢云舟继续道:“对不起,这三年对你不闻不问,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心意。”

“对不起,误会了你。”

“对不起,做了那么多让你伤心的事。”

“阿黎,我错了,真错了。”

“啪。”他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腥红着眸子乞求,“阿黎,你能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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