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江爸见江柠一直在外面待着,天黑了也不敢回家,就气的对江妈发火:“你说你脾气怎么这么爆?你看你把柠柠吓的,家都不敢回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要把她打跑了,她要是哪天真走了,不回来了,就顺了你的心了。”
江妈听的心一梗,可嘴巴依然硬道:“她往哪里跑?她敢跑我把她腿都打断!”
“你就嘴巴不怂。”江爸道:“她都十五了,在家里还能待几年?就这么几年你都容不下她?她也是你生的,你怎么把她当仇人一样?”
一番话说得江妈的怒气都对着江爸去了,“什么叫我把她当仇人?哪家小辈挣了钱不交给父母的?就她胆大包天,翅膀都没硬,就敢自己藏钱了,难道不该打?”江妈觉得自己真是冤死了,“哪家姑娘有她日子过的好?我们从小就上山砍柴下河摸鱼,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就她是例外?”江妈哼笑了一声总结道:“我看我们就是对她太好了,才让她生了反骨!”
江爸不理解江妈对女儿的态度,也不能理解女儿的叛逆。
但他毕竟和江妈有着相同的成长环境和成长轨迹,到底还是赞同江妈的话,觉得是江妈不让她读书才让她生了叛逆之心。
他叹道:“她也是怕你不让她读书,她这么想读书,就让她去念吧。”
江妈气道:“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让她念书,你光会说,钱从哪里来?”
江爸叹气道:“我这些天再抓些小龙虾去卖,晚上我再去捉点泥鳅黄鳝,实在不行,我去炭山挖煤矿。”
河对岸就是炭山,他们这十里八乡的人,农闲时都是去炭山挖煤挣家用。
江妈的父亲以前就是在炭山当队长。
挖煤是一件非常繁重且危险的工作,江爸自诩是个高中生,哪怕最困难的时候,都选择去外地打工,而不是去炭山挖煤。
江妈一直沉着脸,拿了衣服去卧室,坐在床上,想到家里的困难,想到女儿的不懂事,想到两个儿子未来的大学费用,家里屋子这么小,还得建房子,儿子们结婚的费用、彩礼,各种费用的压力压得江妈不由坐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
江爸听见江妈的哭声,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走出去,来到槐花树下的石头边,劝江柠:“柠柠,你让着点你妈,她也不容易。”
黑夜中,江柠收回了凝望远方的目光,看向江爸,似有些疑惑:“妈妈不容易也不是我造成的啊。”她有些不解地问,“那不是你造成的吗?”
19
“可为什么承受她怒火和暴脾气的人是我呢?”江柠满心不解地问江爸:“因为我容易吗?”
“因为我弱, 因为我小,因为我最好欺负,所以她所有的怒火, 所有的不如意, 所有的打骂,我就必须得受着吗?”
江柠诚心问江爸:“是不是她打我左脸时, 我把右脸也伸过去让她打,让她打舒服了,发泄够了,才叫容易?”
“世上不容易的人那么多,我是不是都要把脸伸过去给他们打?”
“我体谅你们的不容易, 可谁来体谅我呢?”
江柠的声音被夏日的夜风一阵阵的传到江爸的耳中:“我真的很体谅你们了,从小到大, 我从不给你们惹麻烦,别人的欺负也好, 责骂也罢,我几乎从不找你们撑腰,从不找你们告状,因为只会换来你们更多的责骂,你们只会要求我乖一点, 再乖一点, 我都已经把自己乖到尘埃里去了, 还要我怎么乖呢?”
“我也不是你们养大的啊, 你们都没在我身上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小学五年在村里, 是爷爷带的我,初中三年我每日所花只有二毛钱, 不说爷爷这些年守林员的工资了,就是我和爷爷捡破烂的钱都足够养我了吧?我从小到大身上所有的衣裳都是表姐穿了不要的旧衣,唯一一套新衣服还是姑姑买的,我又怎么让她不容易,让你们不容易,让你们把你们不容易的怒火一直一直的发泄在我身上的呢?”
“我知道高中学费要花很多钱,我都说了呀,我自己挣钱去上学,我不要你们的钱,如果这样还不行,那把我从小到大你们在我身上花的钱算清楚,给我点时间,我通通都还给你们行吗?”
“如果十月怀胎,两月哺乳,能有价格,请你们给我定个价,我都一一还给你们行不行?总不至于得像哪吒那样割肉还父,削骨还母,需要我把我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的割了还给你们吧?”
江柠的锥心之语让江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从小所见,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的,他没有待江柠有丝毫不好。
是他错了吗?
他上养父母,下养子女,爱护妻子,辛勤劳作,一日不曾停歇。
那是妻子错了吗?是妻子不该打孩子?可他们不都是这样长大的吗?在农村,哪个孩子不是被父母打着长大的?别说打,罚跪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那是女儿错了吗?可就如女儿所说,她自小乖巧懂事,听父母长辈们的话,在两个儿子调皮捣蛋的时候,她从不给父母添麻烦,友爱两个兄长。
那究竟是哪儿错了呢?
江爸想不通。
他知道江妈不该打孩子,可这似乎又不是一件特别大的事情。
在他眼里,妻子教育儿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晚上江柠没有回去,她也不着急,在江妈睡着后,她悄悄溜回院子。
江爸给她留了门,她进去拿了手电筒,带上竹筐,去田沟里钓龙虾。
在钓龙虾的过程中,她在田里看到很多浮出泥土上面的泥鳅和黄鳝,突然想起来,他们这里很多小孩,晚上都会拿着他们父亲的矿灯,出来捉泥鳅黄鳝,用的便是镶嵌在废弃牙刷上的一排排缝衣针。
将镶嵌了密密麻麻缝衣针的牙刷绑在细竹竿上,对着浮出地面安静躺在水田里一动不动泥鳅黄鳝,一刷子切下去,泥鳅黄鳝便被钉在密密麻麻的牙刷针上,任它们如何扭动,也无法逃脱。
他们甚至都不用下水,站在田埂上矿灯照到泥鳅黄鳝对着戳就行了,多的,一晚上能钉两三斤泥鳅黄鳝。
泥鳅可是补身体的好东西,有‘水中人参’的美誉。
她当下也不迟疑,拎着半竹筐的小龙虾回家,取了蜡烛、旧牙刷、一包缝衣针、老虎钳子,将牙刷上的刷毛剪掉后,用老虎钳子夹子缝衣针,一根一根在蜡烛上烧红,镶嵌到牙刷头上,然后找了根细竹竿绑上去,腰上系的密齿的竹篓,一边钓龙虾,一边捉泥鳅黄鳝。
到晚上十点多左右,就已经捉了小半篓的泥鳅,估计得有三斤多,龙虾也钓了半框。
她也没回家,直接带上之前钓的半框龙虾,背着去山上。
夜晚的山路非常可怕,可怕的不光是可能会遇到的狼群,还有路两边的坟茔。
江柠想起,她初中每日都是这样一个人走夜路上下学,为了走近路,需要走一段地势平缓的山间小路,山路旁就有很多坟地,那时的她脑中对于这些坟包有很多可怕的幻象,每次路过都目不斜视,垂着头,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才能抵抗恐惧。
寂静的夜里,这一段山路格外漫长。
江柠不是不害怕的,她不是怕鬼,她怕狼。
好不容易安全抵达山腰护林小屋,江柠敲了敲门,江爷爷一下子惊醒:“谁呀?”
“爷爷,是我!”
江爷爷以为听错了,又问了声:“谁呀?”
“爷爷,是我,柠柠,我没地方住,来你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