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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她为女儿递去纸巾,重重叹气,又道:“宋知,可以主动告诉我你想要。就像周亦婵那样。”

她说:“我无意漠视你,伤害你。”

“我真的没有告诉过你吗?”

宋知目露嘲讽,冷冷地质问,“妈妈那次是怎么对我的,都忘记了吗?”

她没有展开说是哪一次,宋语默却立刻回想起来。

那是宋知刚上初中的时候。

彼时?,为了拉进和妈妈的距离,她还会主动跟其诉说心事。宋知会与妈妈分享,自己来初潮的窘迫与奇妙;会告诉她,有男孩子给自己写情书;亦会诉说朋友写给自己绝交书,却被老师发现当众朗读……

都是少女最青涩的心事,她毫无保留的与妈妈分享。

可是一个学期后,宋知在妈妈的新作里,看到了她所诉说的全部。事无巨细,宋语默甚至连她提及的那些姓名都没有更改。当时?,她主动引领关?心的一幕幕,也都被一一照搬进了她的书里。

原来这就是妈妈终于愿意倾听的原因。她在书写校园相关?作品,她需要那些素材,仅此而已。

宋知表达爱意的分享欲,最后都成了妈妈的书写工具。

那天,她们大吵一架,从此与母亲离心。

经由宋知提醒,宋语默才恍觉,的确是说过的。

好像正是那次之后,她开始沉默、疏冷。她以为这是小?孩经历青春期的正常,以为是小孩长大后的必然,却原来,是她受伤的表现。

仿佛一直所奉信的真理被打破,宋语默骤感心乱。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自己竟疏忽至此吗?她从不知,自己竟会让女儿这样痛心入骨。

看着宋知伤心欲绝的模样,宋语默几度张口,却几度又止。

而宋语默的辩无?可辩,却更加刺激拉扯着宋知的心。

妈妈什么都不解释,就是默认了她的偏心,她的冷漠。

她终于泪流满面,放肆宣泄:

“你一面漠视我,却又一面像现在这样,把我和你所分享的全部都功利地写进你的书里。你对我所有的‘好’,都只是因为你想从我这里收集写作素材。结果你居然还反过来质问我,怎么能说出‘工具’这样的词语。”

“为什么?因为你本来就是,只把我当做可有可无的一个工具而已!”

“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这个指控过于严重,宋语默不愿承认自己竟是那样冷情的一个人。

她急急地解释:“那时?,将你写进我的书里,并不是故意要把你当工具。我只是,不由自主。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不喜欢,甚至,到厌恶的程度。”

利用身边的素材,那几乎是写作者的一种本能。

宋语默的确,无?法控制,亦无法保证什么。

“呵。”

潸然的宋知,忽而哂笑一声,似痛到极点怒到极点:“真是好一个,‘不由自主’!”

她抬手用力将泪擦掉,“不由自主。原来,你利用我,你自始至终冷漠的原因,居然就是简简单单的‘不由自主’。”

她讥讽地反问:“那妈妈今天也是不由自主了?而今天以后,妈妈又预备再有多少次不由自主?”

宋语默一时张口结舌。

她想说不是这样,但她的确因此,对女儿疏远,对她造成了事实上的伤害。

沉默半晌,宋语默只能再次道歉:“对不起。宋知,妈妈并不是有意。我只是——”

“只是什么?”

宋知冷厉地打断她,“难道今天过来找我之前,你没有思考抉择过?难道这么多年?,你真的一丁点都没察觉到过,我对你的期待?”

“你明?明?可以选择。你是情绪敏感的作家,你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她一针见血地戳破残酷真相,“你只不过是每一次都选择了工作,和你自己。所以妈妈,不要再为你的自私和冷漠寻找借口。”

宋语默彻底哑口无言。

脸色煞白,面露痛苦,她想要说点什么。可这瞬,似乎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她说什么都像狡辩。

事实?上,连道歉也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良久,她试图允诺未来:

“妈妈以后——”

“不必道歉,也不必说以后。”

宋语默刚要开口,承诺以后会克制会弥补,却被冷然打断。

宋知又抹一把眼泪,目光陡然决绝。

她一字一句说:“因为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再想和你有任何的以后。”

“也许我今天所说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妈妈你根本就不在乎。但是没有关?系,因为——”

宋知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语默,最后说: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今以后,我不再跟你漂泊,也不会再期待你什么。”

“我们的母女关系到此为止,我与你就在此永别。往后,我会过我想要的人生,也祝你——”

“真的能写出一部成功的作品。”

话毕,少女决绝转身,不再回头?。

宋知果决地离开有宋语默的烟火地,毫不留恋,毅然决然,走进了八月淋漓的暴雨里。

菜终于被端上来。

宋语默独自坐在方桌一侧,失魂落魄看着灰黄桌面上的那团水渍。

她的眼睛干涩难忍,雨雾混含着泪渍,像硫酸一样倒灌进她心脏,无声无息地将之蚀去一块。

宋语默的确,一直以来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作品。

她与周衍离散,她与宋知的母女关系淡薄。她以为,只要有源源不断的作品,她无?惧于失去。

但这一刹,宋语默望向大雨倾倾泻,想起女儿转身时的决绝。

心中却陡生一股痛失至要的惶然。

宋知走得干脆又利落。

十几年的?委屈与?压抑尽倾,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获得解脱,可以?不再伤心难过?。

但事实上, 她才刚走出店外, 一股窒闷难解便立刻将她缠绕裹挟。

瓢泼大?雨兜头?淋下,砸得宋知?浑身都在叫疼,也?许是雨线太密,宋知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晚高峰时刻, 身边车水马龙鸣笛四起, 行人无?一不目标明确, 步伐匆匆。

她独自前行着, 忽然生出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也不知究竟走向了哪里, 又走了多久。

宋知?只觉,越走心里越痛, 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打碎了又重组。最后?, 她实在太痛了,痛到无?以?复加, 终于蹲身抱膝, 失声痛哭。

她从来没哭得这样失态,这样心碎。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无?措, 却根本无?人可诉。

到最后?,哭得眼泪都干了,心中痛闷依旧盘亘,久久不肯消散。

宋知?又站起?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好像下一秒就要灭亡。霓虹不断从身侧闪过,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又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怔怔行走。

某瞬,她忽然瞥见一间酒吧。

“流浪乌托邦”。

宋知像终于寻到了归处,推门而入。

喧嚣乐声穿耳,昏昏彩光迷离,这里群魔乱舞,根本无?人在意多了个湿透狼狈的人。

正适合被全世界所弃的她。

这是宋知第一次来到酒吧,她径直去到中心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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