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意义
记忆深处的灰雾无声翻涌,任唯艰难地从刻意遗忘的记忆之中扒拉出那时的回忆。
那是两年前,老院长带着她求到了a市一个声誉极好的集团董事那里。任唯那时刚满十八岁,因为母亲一次又一次到学校堵人的行为名扬全校。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一个神经病一般的母亲,天天堵着她让她给钱,理由是养了她十多年的辛苦费,开口就要五十万。没毕业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拿出这些钱?特别是她还是大家都知道的拿着贫困生补助上学的人。外语学院的老院长都快退休了,教导过很多学生,但是对于她已经偏执成神经病的母亲也毫无办法,他家里也不可能让他拿出这么多钱去帮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他只能带着任唯去求以前的学生家的企业,看看能不能找一些讚助来让任唯稍微缓一口气。
任唯那时浑浑噩噩,她隻觉得逃离家里的安排,进入的大学生涯对她而言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不用再做哥哥和姐姐的跟班和女仆,但是她的母亲却不肯放过她,甚至千里迢迢跑到她的学校就是为了逼她退学回去继续当家里的奴隶。
所谓的母女亲情,对于任唯而言,从来就是一个毫不熟悉的词汇。
她的每一个家人,都无比讨厌她的存在。她从来都是墙角的灰尘,米饭里的砂砾,碍眼却令人厌恶。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很像那个从未谋面的外婆。
外婆是才貌双全的俄国才女,一生爱慕者无数,最后选了外公,也是因为外公是最爱她的人。而母亲却是和外婆相反的人,学不来外婆的才学,长得也没外婆好看,但是母亲却是从小就是心比天高的性子,一直生活在外婆的阴影下,导致和外婆的关系非常糟糕,甚至后期到了相见不相识的地步。外婆因病去世之后,母亲却又生下了她这个和外婆非常相似的孩子,而且她出生的时候,母亲差点难产,导致母亲从她出生开始就非常厌恶她,一直认为她就是一个讨债鬼。
父亲很爱母亲,所以对于差点给母亲带来生命危险的她从来都当看不见。最后还是外婆过世后就失了七八分精气神的外公一眼看中她这个和外婆相似的小孩子,自己抱了她走,找了保姆用奶粉把她喂大的。
她有一对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姐姐,是所有人眼里聪明伶俐可爱的别人家小孩。她被外公喂养到五岁,母亲因为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和外公每况日下的身体不得不把她接回了家。她因为常年跟着神智不算清醒的外公和沉默寡言的保姆长大,虽然已经在外公的教导下开始学各种东西,但是说话并不是很利索,被哥哥姐姐认为是蠢货,总是欺负她,闯了货都推到她身上,被骂挨打从那以后变成了家常便饭。
一开始她总会哭,被邻居听到了总会说父母几句,母亲听到了之后回家就打得更加厉害,她后来就渐渐不会再哭出声了。母亲并不想让她去上学,但是那时她还顾忌脸面,就直接把她丢到和哥哥姐姐一个年级,对别人说是她聪明自己要跳级,其实是想看她的笑话——一个话都说不利索从没去过幼儿园的五岁小孩,怎么可能跟得上被她从小细心呵护到大的儿女?让她的人生一直在阴影之下的女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任唯其实并不笨,外公清醒的时候是用外婆的标准教她的。会说话时候开始就教她英语——离开自己祖国的外婆从未再说过俄语,还有识字算数以及外婆最喜欢的绘画,她只是从小就不善言辞,但是该会的都会。
任唯那时还小,以为自己母亲和其他的家长一样,只要她的成绩好,就会对她正眼相待。然而,任唯拿回家的第一个满分考卷,换来的是一顿毒打和“这么小就会作弊”的责骂。
她被打得浑身都是鞭痕,窝在杂物间——也是她的房间里,小小的脑袋才第一次知道,她和其他的孩子是不同的。
哥哥姐姐可以肆无忌惮的和父母撒娇,但是她最好离开父母的视线范围;哥哥姐姐可以和父母一起在餐桌吃饭,但是她必须自己端回房间吃;哥哥姐姐经常会有父母送的礼物,但是她连衣服都是外公时不时买的或者姐姐穿剩下的;哥哥姐姐成绩好有父母的奖励,但是她最好只能及格,不然会因为“作弊”再被教训一顿。哥哥姐姐是所有眼里的完美小孩,聪明、伶俐、多才多艺、前途无限,而她是母亲口中的讨债鬼,天天闯祸、懒惰、妒忌心强、不听家长的话还不好好学习就会作弊。
她是邻居口里的八卦谈资,是母亲的旗袍上的虱子,是哥哥姐姐永远的小仆人。
家里有大房子她也必须蜗居在一角,就算再小心翼翼,母亲还是会时不时衝到她房间对她进行责打,等到她开始了青春期,母亲更加看她不顺眼,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外婆的影子,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母亲所有厌恶的来源。
任唯曾经很多次想要自杀,但是十三岁时再被母亲打骂了一顿,她衝动得直接衝到厨房,用菜刀在手腕上狠狠割下时,换来的是母亲冷冰冰的一句,“有本事你就去死,别在我面前碍眼!”
父亲把她送到了医院,第一次跟她说了完整的一句话——“家里本来也不需要你,我们养大你已经尽了责任了。”
从小到大,她从来就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但是那次看到那么多鲜红的血,她却突然觉得不想死了。
她第一次无比渴望想要活着,想要……作为自己活着。
后来,外公去世,她藏起来金手镯,高考时阳奉阴违悄悄改了志愿,直到最后的逃离。
——她曾经以为这是结局。却没想到,她的母亲可以疯成那个样子,追到她大学的城市,把从小说她的那些污言碎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上当地电视台接受采访哭诉不孝女,强调家里为了她做了多少事。
孤立无援。任唯想要辩解,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根本就苍白无力。
“你们可是母女。”
“没有不是的父母。”
“把自己妈妈逼成这样,真的好可怕。”
“一家人何必这么难看。”
路人们如此说道,他们看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看戏的热闹和令人恐惧的好奇。
她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恶意,像是一双双死盯着她的狞笑着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好奇她的过往,好奇她的外表下是不是也有一颗恶毒的心。
母亲不愿意放过她,那些看客们也不愿意。
从此,她发现了自己会因为置身于人群之间而恐惧,会因为紧张而无法发声。
那时,唯一愿意帮她的是老院长。
她第一次见到令夷时,她并不知道令夷的名字,甚至因为自卑而深深低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因为过度紧张,甚至在当时根本说不出话来。
令夷要求和她单独交谈,却隻提了一个要求和问了一个问题。
“抬起头来,告诉我,今后你想要做什么?”
她知道这只会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于是克服了心里的恐惧,但是一直在流泪的双眼却没办法控制,她只能一边流着泪一边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平静的声音,抬起头用着完全没办法聚焦的眼睛,对准办公桌后的人影,强逼着自己开口回答——
“我不想死。我想要读完大学,去做笔译或者其他能做的任何工作,我会还上您的钱,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活下去。”
她泪水宛如流不干的溪流,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感觉到了自己因为过度恐惧和紧张快要一片空白的大脑,离开那间办公室之后,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甚至不记得那位董事的任何信息,隻记住了那位被人尊敬的董事给了她资助,并且没有要求回报。
但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