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醉梦长卷(五)
“货郎总是穿行在碟子样堆叠的贫寒屋檐之下……”
这个怪谈凶暴、恐怖、鲜血淋漓,他讲述的过程中几次皱眉欲停, 然而其他人都催促着他, 发自内心的惊叹着, 认为这是今晚最好的故事。
年轻的货郎背着高高的货架走在大街小巷中, 他的货架高高的, 挂着孩子喜欢的便宜的好东西, 可惜售卖这些东西也只能让他勉强糊口罢了。货郎总是让小孩子们自己踮起脚,去取货架上的东西,他就在一旁看着那些小孩子。
有一个个头很矮的小孩子总来买东西, 捏着小钱去够货架上的货物,可他太矮了,总也够不到,货郎就帮他取下来。
矮矮的小孩子总穿着连帽的衣服, 声音模糊低哑,货郎觉得很奇怪, 但是这艰难的年月,谁也帮不了谁, 他索性也就不问了。
小孩子总对他说——
【哥哥,够高高。】
奢华的大船上正讲述着故事, 而在城中,一名晚归的货郎挑着货架, 便宜的小商品在上面零星晃动。近来晚上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件,听说也有人死去,货郎不敢再深想, 急匆匆向家中赶。
而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平白出现了一个小孩子,穿着连帽的宽阔旧衣服,低着头,在货郎到来之后,好像轻轻动了一下。
他伸出捏着小钱的手,指向货郎的货架顶端的一件商品。
“哥哥,够高高。”
“……我当时腿都吓软了!”货郎边卖东西边跟人说话,一脸的心有余悸,“好在只是买东西而已,钱也没有变成石头,看。”
他把昨晚从诡异小孩子手中收到的钱展示给众人看,引来一片惊叹。这钱货郎原本也不想收,但那个孩子阴森森的,他又没有勇气去忤逆,只好收下。又怕丢了会发生什么问题,只好自己拿着。
“你的钱,我能看一下吗?”人群里的青年笑道,货郎这才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青年一眼睁一眼闭,手揣在袖子里,笑起来有点散漫,此时正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被诅咒了我可不管。”货郎小声嘟囔一句,把钱币给他。
奴良鲤伴把玩着这枚钱币,很小的一枚钱,只能从走街串巷的货郎这里买东西,没什么特别的。上面似乎有着一丝极淡的妖气,还很弱小,应该不具备伤人的能力。奴良鲤伴其实十分好奇,怪谈的凶残之处他在这几日见过不少,像货郎这样能够逃出生天的,却不多,多半是夜里就死了。
怪谈为什么没有杀货郎……
他把钱币还给货郎,一旋身就离开了人群,望一眼明晃晃的日头。夏日的白天太炎热,让人昏昏欲睡,可现在又不能睡,于是奴良鲤伴张望一下,寻了家挂着冰旗的店,进去点了一碗冰,仍然没有付钱。果糖水缓缓的渗进冰隙之中,甜蜜的红豆覆盖其上,驱散了夏日的热度。
他记得这家店,好像也在奴良组的保护之下。夏天到了,这种店还是多开几家为好。
店里人来人往,半妖惬意的吃着冰,旁边的空座位突然有人落座。来人跪坐下来的姿势轻缓漂亮,随之而来的还有极为浅淡的、松与雪的衣香。半妖把头转过去,那个人正好也把头转过来。
“!!!”
他只是出来吃个冰顺便调查一下昨晚怪谈而已!土御门伊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算是有一面之缘的人,当即抓住遮掩白发的兜帽,冰都不要了,就要起身离开。
奴良鲤伴在最初的不可思议之后,惊喜万分,正要阻拦,老板的声音突然响起。
“客人,您的冰镇糖糕到了,给您放在这里?”
土御门伊月的脚步硬生生止住,他在原地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后又默默坐下来,叉起一块糖糕。
……好吃。
奴良鲤伴差一点笑出声来,他撑着一侧脸颊,专注地盯着旁边一口冰一口糕的少年,连自己的冰化了都不管。
少年好像很习惯跟别人保持一点身距,就算在嘈杂的店铺之中,动作也优雅克制。半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过分直白的视线让少年不安的动了动,又离他更远一点。
奴良鲤伴:……
这怎么可以!
“我不盯你了。”他连忙笑着说道,“真稀奇,蜜桔船上没有冰吗?船上的人居然会下来进到这种小店里。”
土御门伊月吃冰的动作顿了顿。
好像是哦。
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看着他有些恍然的表情,大惊失色,生怕对方掉头就回船上吃巨型豪华版冰沙再不下来,连忙试图补救。
“船上没有此处的氛围吧?置身人群之中,热热闹闹的……”
土御门伊月面无表情。
“这、这家店的果酱也是一绝,听说是独门秘方……”
土御门伊月不为所动。
奴良鲤伴开动想象,余光瞥见桌上飞速减少的糖糕,心中划过一道亮光。
“船上没有糖糕吧?”
土御门伊月浑身一震,深沉的点了点头,话题可以继续下去了。
“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不是为了糖糕才下船的。”土御门伊月欲盖弥彰的解释了一下,随即抬了抬手,想再叫一盘冰镇过的凉丝丝的糖糕,半妖笑着给他代劳了。
“加一份冰镇糖糕。”
“好的,客人。”
新的糖糕送上,土御门伊月看着半妖的眼神已经不那么提防,不过还是解下佩刀,横放在两人之间作为分隔。
他发现这个刚认识的家伙很是自来熟,他不太喜欢一上来就靠得太近,还是隔开好了。
半妖看着那把刀,眼睛却亮了。
“这刀……有名字吗?”他向刀伸出手,不忘用眼神询问土御门伊月是否可以,得到一个点头之后才拿起那把刀在手中欣赏。
很奇怪的,土御门伊月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提防之心,就算对方现在手里有着利器也一样。甚至,他其实也不太介意距离上的拉近,种种感受实在太奇怪了。
“它叫月回。”
“它叫什么名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愣住,接着都笑了。
“真是个好名字。”半妖赞道,他握着刀,视线却滑向土御门伊月的一边。
“……如你一般的。”
土御门伊月正盯着半妖发间那条很眼熟的深蓝发带,闻言眼睛微微一睁,意识到自己被撩了。不光被撩,似乎还被很高明的问了名字。
感觉这家伙是个在风月场上很吃得开的老手啊……土御门伊月心里这么想,脸上的表情却不流露出分毫,而是淡淡的微笑着。
“叫我伊月就好。”
如果奴良鲤伴知道他在心里怎么想的,非得捶胸顿足不可。然而他并不知道,所以还是很傻很满足的把刀还给土御门伊月。还刀的时候,奴良鲤伴没有急着把刀放进土御门伊月伸出的手中,在略微迷惑的注视之下,他握刀的手食指伸出,在土御门伊月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月回压下,好像把这个名字烙进掌心一样。
土御门伊月蜷了蜷指尖,他其实是有点怕痒的,但是名字不能不知道,所以一直在认真辨认着。半妖看着他垂下的睫毛,以及睫毛下流泻出的温和平静的眸光,白发春日花月般簇拥在少年颊边,好像没有束,蓬松松的。
“鲤……伴?”土御门伊月认出字迹,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没有姓氏,因为两人间尚且存在一些遮掩,但是只称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