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悔恨
法源寺是京城附近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平日里来上香的人便不少, 临近年关,人便更多了,都来求来年的平安顺遂。
周淮林来了京城几次了, 却是第一次上这庙里来。
他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往功德箱里投了几张银票, 拿过一边的烟点燃。
皇宫里的事情, 他纵使有些门路, 也不能轻易打听。
梁璎既然给他写信说了没事, 应该就不会有事吧?周淮林只能寄希望于此, 即使他也想到了梁璎为了不让自己担心, 可能只是报喜不报忧。
男人对着佛像拜了几拜。
希望太子平安, 这是他此刻最虔诚的心愿了。
一定要平安啊,那个孩子。
若是让梁璎再经受这样的打击, 未免真的太过残忍不公了。他实在是不愿,再有伤心难过的表情出现在那个人的脸上。
上香后出来大殿时,正好传来远山上的钟声。悠扬的钟声混着檀香的味道,让浮躁的心得到了些许的安宁。
“周刺史。”
忽闻一道叫自己的女声,周淮林侧头, 顺着声音看过去, 站在那里的人他认识, 杜太傅的女儿。
对方又向着他走了几步。
“周刺史, 好巧。”
周淮林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杜姑娘。”本就严肃的脸在那副冷淡的语气下更显得生人勿近了。
“周刺史也是来上香?”
周淮林没有去在意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只是又回应了一声:“嗯。”
“那打算什么时候回峻州?”
什么时候回峻州自然是等梁璎,但周淮林只是冷淡说了句没定。
三言两语间,场面就冷了下来。
哪怕是听说过他的个性, 这会儿杜林芝也有了几分尴尬。她想了想,还是稍微靠近一些,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他没事。”
说完就快速地退开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太子。
男人的眼里终于有了波澜,像是如释重负。
杜太傅不仅之前是魏琰的老师,现在也在教导太子,所以宫里的事情,杜林芝也可以稍稍得知一二。
太子的安危,是压在他们每个人心口的巨石。杜林芝在看到周淮林时,就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让他不必再担心。
可这会儿看着这个人,她又忍不住问出了其他的疑惑:“她在那里,你不担心吗?”
虽然魏琰表现得很正常,对梁璎的种种行为,也仅仅像是补偿而已。但杜林芝并不觉着,那就是补偿。
如今那曾经最为恩爱的两人,在一同守护着他们的孩子,这个男人当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完全心无芥蒂吗?
但她不知道的是,比起她忧心的那些,周淮林想的只是:那对母子,这次是真正地和解了吧?
梁璎该走出曾经的挣扎、困顿,彻底地放下对太子的心结了。
但她应该……很心疼吧?
周淮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杜林芝微微一愣,但还是点点头,看着男人步下台阶,挺直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性子……若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很好,还真是让人担心能不能和梁璎和睦相处。
不过如果是梁璎的话……她想起自己一开始对她的冷淡态度和她锲而不舍地靠近,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如果是梁璎的话,任何冰山都能融化的吧?
东宫连日来紧张的气氛,在今日缓解了许多。
昏迷了多日的太子殿下总算是醒了,只是谁都想不明白,明明都病了几日该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太子,是怎么在意识都不清醒的情况下,藏到暗格里去的。
看到那位第一次露面的太子生母抱着太子痛哭之时,不知怎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偷偷别开了眼睛。
或许是感动于那无处隐藏的母爱,或许是见证了太子日日夜夜的思念得到了回报,那哭声与相拥着的两人都尤为让人心酸。
他们也第一次见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皇上,红了眼眶。
魏琰原以为,当年的文杞还小,或许早就已经忘了。却在看到暗格里的少年那一瞬间,情绪在一瞬间濒临着失控。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在暗格找到这孩子时,他明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抓着自己的衣角念着母妃。
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让魏琰心疼得仿佛在抽搐,他告诉文杞,他的母妃已经安全了,从此以后,谁都无法再伤害他们了,这孩子才终于整个人放松下来,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也记得文杞醒来时说“你怎么才来”时,明明是责怪也挡不住的信任,记得他在看到梁璎的伤情时偷偷抹眼泪。
可即使如此,那时候的孩子,也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就仿佛是无论经历了什么苦难,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所有的伤痕都能被治愈抹平。
迟来的悔恨在一点点地凌迟着魏琰的心。
是他辜负了这两个人的信任,是他毁了这个家。或许在逃避的这五年里,他潜意识里是知道的,知道自己会悔恨被自己亲手推远的妻儿。
悔恨失去的幸福。
如今他就站在几步之远,却又像是隔着万里,即使心疼得好像已经不会跳了,他却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魏琰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还是他们信赖的丈夫、父亲的那个自己,上前将那对母子拥在了怀里。
他早就已经失去了的东西,却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远离,体会到了被自己埋藏起来的怀念。
在这宫中追求小家的皇帝,未免太奇怪了是不是?
可那是自己拥有过的啊,因为拥有过,才能知道,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的余生,再也不会拥有了,他能够承受吗?
好痛苦,真的好疼,真的好想让时间倒流回那一刻,让他能用尽一切,挽救这错误。
梁璎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虽然心疼,但她也知道文杞才刚醒。她无法想象孩子是怎么走过来的,因为他看起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梁璎将他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距离上一次抱他,已经隔了五年了,他长成了自己几乎抱不动的模样了。
魏琰在身后一边看着她的腿,一边伸出手,仿佛时刻准备着扶上一把。
可梁璎没给他机会,稳稳当当地抱着孩子,将他放回了寝宫的床上。
文杞的手一直在抓着她的衣角。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梁璎也想了许多,也许曾经的她对孩子是有迁怒,但是文杞又有什么错呢?
他在努力当一个好孩子,他的父亲是他不能控制的。
他也是自己的孩子。
魏文杞直到躺到了床上,才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在梦里。
“娘亲?”他叫了声,趁着此刻的虚弱才敢放纵着叫出这个称呼。
不再是母妃了,因为她不是父亲的妃子了。
但永远是自己的娘亲。
梁璎对他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太医就在旁边候着,她起身想要让位置让他们为文杞看诊。手猝不及防地被拉了拉。
梁璎回头看向拉自己的人,少年仿佛是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情,马上又松开了手。
她给少年以手语说着:“乖,让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