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蒙尘之心-001
从居所前往皇宫的路程并不算长，但由于两人居住在皇城的最外围，到底还是得花些时间。期间妮莉雅一直在注意奥雷奇的状况，她的魔卫儘管刚开始有些古怪，如今已满脸悠然自在，似乎为义肢灌魔对他而言根本不算是个负担。
回想起前一天的「凯旋」，与妮莉雅同属于第一骑士团的魔法咏唱者，必须全体总动员，才支撑得住她从首都城门一路进到皇城的这一段游行路。那可是由十几位魔力高强的「魔道院」优秀结业生所组成的团队，而如今独力支撑着她的，却是为被评判为废弃院生的低阶魔卫。
纯洁无暇的皇城，如同圣骑士的甲冑一般带着神性，以大量耀晶製成的樑柱、墙面与穹顶，每日由驻守皇城的魔法咏唱者们细心维持，使它看来整齐清洁，光鲜亮丽。若是遭遇意料之外的攻击，皇城本身能够使用在耀晶储存的魔力，展开强力防御术式，化为坚不可摧的壁垒，也可以辅助皇家魔道士对外发动攻击，可说是攻守兼具、富丽堂皇的魔法要塞。
皇城中庭供奉着人类大地上特别着名的九大守护神像，护剑庭出身的圣骑士妮莉雅诚心侍奉的坚石神——阿基姆自然也罗列其中，于是她以神之佩剑的身分，前往敬拜守护神。
见她准备单膝跪地，奥雷奇迅速展开魔力屏障垫在妮莉雅身下，这个举动是为了避免体现神威的纯白义肢将地板震裂。如此机灵且行动果断，完全看不出来是首次担任魔卫，妮莉雅在结束祈祷之后，也是一脸狐疑地望着奥雷奇。
想当然尔，这位神秘人先生依旧照着自己的步调行动，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妮莉雅只得深深嘆了口气，继续往谒见之间走去。
一路上承受许多人的视线，也回敬过许多宫官、大臣投来的客套辞令，「白瓷骑神」大驾光临，但如今却落魄得只有一位低阶魔卫在侧，耿直的妮莉雅不难发现，过往回城休养时，周遭那些溢于言表的盛讚之词，如今是一句也听不到了。
「哼，一堆势利的噁心狗官。」
奥雷奇的话几乎戳中妮莉雅的心事，但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见，怕又是非同小可。如今因为失去战略价值而失势的白瓷骑神，可不知道自己在神龙皇面前有没有什么话语权。她只得回头朝自己的魔卫狠狠瞪了一眼，那青蓝色的眼里多的却不是愤怒，而是无奈。
等两人走到谒见之间前，妮莉雅只觉得自己走了有一辈子那么长。
皇城里的走廊曾经是有这么折磨人的吗？那些耳语、那些视线，全都让妮莉雅感到疲倦。
她只想领受预期之中的敕命，然后回到隐居小屋。
「缔龙第一骑士团，圣骑士妮莉雅?帕拉帝到。」
缔龙禁卫在谒见之厅里排开长长的阵仗，他们训练有素且神情肃穆，远看就像是手持长枪的成排雕像。枪尖高高举起，在王座之前搭成拱门，彷佛只需一声令下，就能雨点一般刺落，将妮莉雅与奥雷奇捅成蜂窝。
慑人的阵仗尽头，灰色微捲髮的年轻神龙皇，正单手支着下巴望向妮莉雅。
「臣妮莉雅?帕拉帝，应陛下之召唤，前来谒见。」妮莉雅闭上双眼，单手举于胸前，弯身礼拜，「由于战场伤残，臣如今无法跪地敬拜，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奥雷奇不能在御前使用魔法，妮莉雅若是跪下，缺乏保护的地板马上会被撞出大坑。单膝跪地的他只得低头做出相同的举手礼，眼角余光望着妮莉雅骑士肩甲上披散的银色长髮，那髮丝风纹不动，如同银屑定格在纯白皇宫的一隅，较之皇城里的一切更觉辉煌。
「余当然明白妳不能跪下。」然而神龙皇一开口，那银瀑般倾洩的长髮，便闪烁起不确定的光泽，「那是制式的义肢，是战士的肢体。在神国战场前线跪下的，只有死人。妮莉雅卿，妳说是不是？」
「陛下所言极是。」
恭敬的话语，虔诚的态度，赢得的并不是体恤与嘉勉，而是一隻飞射过来的金杯。
清脆的碰撞声响在妮莉雅的额头上响起，金杯滚落在地，她虽然毫髮无伤，却还是更加压低了上身，向神龙皇献上礼拜。
「余说的当然极是，就算妳是『白瓷骑神』，在余的面前，也只是臣子。余的说话，有妳评判的余地吗？」
不用多加揣测，也明白神龙皇正在气头上。在这个时候，无论多说任何一句都是僭越，妮莉雅低头不语，而奥雷奇则是面色肃穆，在他的主人后方咬紧了牙。
「我国在战场上，耗损非常惊人。」一旁的宰相轻蔑地说道：「对自身价值及实力有错误认知的兵，在无聊的地方上弄残了自己，成了这样一具没有巨大魔力消耗就无法行动的肉人偶……妮莉雅卿，试问妳知不知道自己罪大恶极？」
「因为妳专断的愚行，才受了不得不截去四肢保命的重创。」神龙皇脸上的阴影看起来没有丝毫退散，「妳对于自身有怎样的职责，有怎样的价值，为神国应有怎样的觉悟，显然认知不足，妮莉雅卿。妳未能保全战力，愧对护剑庭的栽培，更愧对余对妳的期许。失去了『骑神』，未来东方诸国更有理由，说缔龙神国根本不配成为人类之盾，应该向东方诸国跪求援手，而非向他们征收！」
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因为过人的功勋而被称为「白瓷骑神」的妮莉雅，不但是第一骑士团同袍眼中的英雄，更是缔龙国民心中的灯塔。她受伤失去四肢的传闻回到首都之际，还曾经在民间引起恐慌。
长年以来，缔龙神国作为与异怪抗战最前线，总以「成为人类之盾」的名义，向东方诸国征收物资，可以说是以将士们在漠野的血战，换取国内人民安居乐业。
如今失去帝国最强战力，诸国争相派遣来使，询问缔龙神国身为「人类之盾」的职责会不会言过其实，正是换了说词打算减少对神国的奥援。奥雷奇非常明白，妮莉雅的名气，对国家既是光芒也是负累，更是民生问题与外交筹码。
不能成为有效战斗力的第一圣骑士，如今连筹码都算不上。缔龙神国土地本就贫瘠，生活用度全靠他国，面对东方诸国的质问，奥雷奇不难想像外交大臣对于日渐紧缩的财政与物资有多么焦头烂额。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在心底这么问道。
「缘此，妮莉雅卿听令。」神龙皇哼的一声，将一纸命令丢给宰相，旋即起身离开。
宰相接过命令之后，带着不悦的脸色走向妮莉雅，「圣骑士妮莉雅，自今日起正式解除第一骑士团先锋队长职务，命妳转任龙城特别巡卫，为首都治安尽心。」
「领命。」
虽然早已明白自己被召唤到首都的始末，也知道皇城准备将她当作一个表达「神国依然强大」的装饰品使用，妮莉雅的语调里，还是增添了些许的沉痛。
无法跪礼，也无法用显现一身神威的义肢接过命令，代为接过令状的奥雷奇只得从宰相的手里收下那张写着冰冷命令的纸张，「哼，不知名的下贱魔卫，你就陪着主人一起为国善尽最后的价值吧。」领受这句话之后，他恭敬地跪下，高举着令状，直到尊贵的大臣们全都离开谒见厅，才跟在主人身后离开皇宫。
「帕拉帝大人……」一位站在队伍末端的缔龙禁卫小声地说：「不管皇室是怎么说您的，身为战士的我们，对于您在前线的活跃……」
不只是那一位年轻的禁卫，他身旁诸多士兵无不咬牙切齿，「您不应该遭受这种待遇……」耳语轻细，却滞重得令人窒息。
面对难得的善意，妮莉雅除了抱以难堪的微笑，也不知还能再多说什么。毕竟这里还是御前，她可不想再因为失言，将这些年轻将士也拖下水。对缔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