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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懵懵懂懂,有些过了好久才明白祁牧野所说的严重性,后知后觉地回房穿起蓑衣,挨家挨户地敲门劝说。有些站在原地愣神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回房继续睡觉,对他们来说,祁牧野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些浮于表面的描述,他们从未经历过,他们从未放在心上。
祁牧野举止急促,根本无暇关注有几人跟了出来。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劝一家是一家。雨水浸满她的发髻,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因为剧烈的嘶喊已经沙哑,旧伤因为湿气也在隐隐作痛。
雨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敲门声、交谈声,浓郁的夜色中渐渐亮点烛火,祁牧野奔走于大街小巷,口中重复说着示警的话语。
尹江县城多商贩,家中所藏,那是一个家族几世的积累。且不说洪水是否到来,就是真的来了,他们也不会轻易离开他们世代相传的小家。
商人在铭朝的地位本就是最低,如果连仅存的那些财产都保不住,那么这一世还有什么意思?
古人对于生命的看法不似现代人,他们觉得,他们的生命可能轻于鸿毛,但一个家族的根基,世代的延续才是他们毕生坚守的使命。
对于古人的这些观念,祁牧野尊重,但不理解。人才是最根本的东西,一个人若是守不住自己,守住那些虚的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覆巢之下无完卵,一场洪水都能将一座城市夷为平地,他们又怎能守住自己的家产?家族的根基应该是人,而不该是一个物品,一个住址。
若是在从前,祁牧野估计会每家每户地劝说过去,确保她遇见的每一个家庭都能平安脱险。但尹江几十万百姓,她只有几天,几个时辰,她分身乏术。
一个人的心中装了太多悲悯的情绪,注定不会如常人般活得潇洒。吃了太多闭门羹,听了太多驱逐、刻薄的语言,仍难凉她一腔救世的热血。她带着悲天悯人的伤感站在历史的终端,回首过去,一次次纵身尝试,一次次黯然退败。她不愧于心,眼中却容不下一丝苦难。
天光破晓,几人湿漉漉地带着一队百姓来到他们所处的地方。说是一队,其实只有十几人。他们一二十人忙活一晚上,隻带回十几人。许朝歌已经等在雨棚下翘首以盼,她本是双横村的人,村民都愿意相信她,加上这几年她对那些村民做了不少好事,不过是出来几晚,若真的有山洪,那是不幸中的万幸,待洪水过后,他们仍能灾后重建,只要守住那一方土地,他们的希望就永不熄灭。
瞧见祁牧野的身影,许朝歌赶紧将她接了进来,捏着棉布擦拭着她脸上的水珠。只是祁牧野整个人都已湿透,擦干了脸,身上仍不断冒着寒气。
“你进来,换身干衣服。”许朝歌拉着祁牧野走向人群深处,那儿支起帘子专供人换衣服,眼下大家正焦急地望着外面的雨幕,根本没有心思换衣服。
“朝歌。”祁牧野一把抱住许朝歌,下巴抵住她的肩膀,委屈又无助,“明明我做了那么多的准备。”
“已经很好了,至少我们努力过。”许朝歌缓缓地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们还有机会。”
她擦拭着祁牧野额间落下的雨珠,催促:“快去换衣服,不要着凉了。”
许朝歌守在帘子前,透过人群望着外面的大雨。这场雨,比当初那场导致她失去阿娘的雨还要沉重,还要让人心酸,那场对于尹江无足轻重的大雨让她失去了阿娘,如今这场大雨,又会让多少人失去至亲?
祁牧野能努力这么久,这场雨定然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才让她无惧伤痛,拚了命也要改变历史的结局。
她于大铭,如一粟之于大海,纵如此,祁牧野也要奋不顾身,许朝歌自然也要奉陪到底。
她们每日都会外出劝百姓转移,只是她们只有几十人,对于尹江几十万固守己见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她们每日都会浑身湿透,接连大雨,衣服根本干不了,他们干脆就着篝火,用自己的体温,用火的热量烘干衣服。
暴雨第六日,官府才开始重视,只是那时候积水已经漫到大腿,高敞之地,水入二三尺,平路成江,洼者深至丈余。有了官府的协助,事情也算有了好转,他们得以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更因为官府的权威,使得更多百姓愿意走出家门,跟着官兵,与大家聚在一起。
暴雨第八日,内外城倾塌两百余丈。第九日,城门口水流奔涛汹涌,淹至胸口,寸步难行,街巷需船筏来往,人力难施。
大雨一连下了十三个日夜才渐渐停歇,祁牧野不知道官府究竟转移了多少百姓,又有多少家庭葬身洪流,她只希望,因为她的努力,能减少点伤害,待疏浚洪水,她受尽磨难换来的粮食能准时到达。
第十五日,官府开始率众人疏水,此时的尹江已经成了一片泥水。劳累十几日,祁牧野仍然跟着官兵一同疏水,手脚发白发皱了也不停歇。这回许朝歌没有阻止,也正是这场大雨,让许朝歌体会到祁牧野这些日子努力的意义。若没有祁牧野的提醒,双横村的村民将要尽数葬身于山洪之中。
陈诉也带着他的陈家军赶了回来,他们纪律严明,行动迅速,与当地懒散的官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只是在人群中粗略地点头示意,便转身忙碌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