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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少棠似乎如梦初醒,看了奉天殿跪了一地的朝臣一眼,迈步越众而出。
她着绯袍,身前绣着一品仙鹤补子,宽袍广袖更衬得身段纤柔,有魏晋名士之风。
上官少棠站在跪着的罗尚书前方,向新帝遥遥揖了一礼。
极其寻常的动作,偏她做来行云流水,满殿的杀意被衝淡,一角春晖照进来。
上官少棠垂了一下眼眸,从容道:“臣默不作声,是因为清晏侯所做之事,于国朝无损。臣无事可察,自然无话可说。”
罗尚书愤然抬眼。
跪着的官员也纷纷变脸。
上官御史的意思是,他们弹劾陆如琢是出于私怨了?
罗尚书站起来,怒不可遏,指着上官少棠道:“臣要弹劾上官太傅结党营私!”
“放肆!”
新帝震怒,殿内的纠仪御史跟着凛然站出来,扫了眼罗尚书,回禀上首道:“臣请治罗尚书大不敬之罪!”
罗尚书悍然不畏,道:“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倒是上官大人——”
他冷笑道:“大人徇私包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黑为白,所为何故?”
上官少棠淡淡道:“是非黑白,本官自有公断。罗大人无凭无据污蔑上官,又该当何罪?”
纠仪御史脸都气红了,再次站出来道:“臣请治罗尚书御前失仪之罪!”
“来人!”新帝喝道,“把罗书辛给朕抓起来!”
“是!”虎贲卫带刀肃杀上前。
罗尚书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虎贲卫的钳製,一头向奉天殿的柱子撞去。
“臣死谏,请陛下治清晏侯死罪,以正朝纲!”
砰的一声,鲜血飞溅,罗尚书倒在地上,被围上去的朝臣淹没。
接着一声悲鸣响起。
“尚书大人——”
新帝扶着龙椅的手猛然攥紧。
接着哀戚的朝臣们一个个回到自己的站位,衣袂擦动,合袖于身前,伏地长拜,额头贴在奉天殿刚染过鲜血的地砖之上。
新帝看着一位一位的朝臣跪下,比方才更多,占据殿内半数以上。
沉默在偌大的宫殿蔓延。
这位年仅十六岁的新帝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众臣的山呼声像是汹涌的浪涛,迎面向她卷来。
“臣请陛下治清晏侯死罪,以彰国法!以正朝纲!”
新帝置身浪潮,后背紧紧贴住龙椅,竟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她下意识看向下首站着的绯袍身影。
上官少棠抬起头,目光沉静地和她对视,做了个口型。
新帝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镇定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说完也不管跪了一地的官员,径自起身朝后殿去了。
奉天殿总管拂尘一甩,高唱道:“退朝——”
上官少棠退出奉天殿,又在内侍的领路下往御书房去了。
新帝生于启元五年立秋,如今是承平元年春,刚过十六岁生辰不久。
坐在皇案后的脸庞犹带着少女的青涩,龙袍架住她的骨,撑出与年纪不符的煌煌天威。
上官少棠合袖一拜。
“臣御史中丞上官少棠见过陛下。”
新帝似乎怔了一下,才道:“太傅平身。”
“谢陛下。”
这位年轻的天子看向端立的太傅,眼神染上前所未有的迷茫,仿若自问道:“太傅,朕错了么?”
如今这副局面,很难说没有新帝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她捧杀陆如琢,引来众怒。
可她没有料到朝臣的怒火来得如此猛烈,堂堂的吏部尚书,二品大员,说撞柱就撞柱,血溅五步。
新帝简直吓呆了。
今日坐在龙椅上,她才意识到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太傅者,帝师也。
上官少棠撩起官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下,磕头道:“臣有罪,未能尽劝谏之责。”
新帝连忙绕到前头来,扶起她道:“太傅言重了,是朕一意孤行。”
上官少棠曾提点过她一句过犹不及,是她自以为能掌控全局,而今怨声载道,骑虎难下。
新帝默了默,再次道:“是朕错了。”这次是肯定的口吻。
她退后两步,向上官少棠行了大礼,诚恳道:“请太傅教我。”
上官少棠淡淡笑了。
她道:“陛下固然有错,但您是天子,臣子只有劝谏的本分,焉能以势胁迫?以死相逼?此乃大逆不道之举。陛下,帝王善製衡,这没有错,可您要看清楚,谁才是弱势。”
“太傅的意思是……清晏侯势弱?”新帝不解。
“还有您,陛下。”
上官少棠道:“陛下刚继位不久,手中信得过的能臣只有镇国公、清晏侯和臣。新旧交替之际,最易出权臣、极臣,如今清晏侯大权在握,满朝文武动弹不得,所以他们才迫不及待地想除去她,把持朝政。到时镇国公远在边疆,臣一介文官,虚职太傅,陛下断了清晏侯这条臂膀,朝中又有谁能护住您?”
新帝喃喃道:“朕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朕没有想要杀清晏侯。”起码不是现在。
年轻的天子看着她的太傅,语气里竟有一丝哀求,道:“太傅信我。”
上官少棠忽略内心察觉的异样,柔下声音道:“臣自然相信陛下。”她又温和道,“但陛下似乎不信任清晏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