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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月菱到了跟前,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喜极而泣。她满脸的眼泪,又强忍着哽咽,仰头望着卫芙清,挤出个笑容,道:“如今你有了蛇尾,倒比我高了一头,我都要仰头看你了。”
“哭哭啼啼的,脸都花了,比村东头李婶子家的花狗还要花!”卫芙清笑着给她擦了擦眼泪,又问:“你不怕我啊?”
袁月菱把下巴抬了抬,忍着哭努嘴道:“你不怕我就好啦!你知道的,我看见蛇,就忍不住想去抓……”
卫芙清笑着对她甩了甩尾巴,道:“你如今可以抓个够啦!但是要轻些,这尾巴如今可是长在我身上,若是弄疼我,我可不会放过你。”
袁月菱破涕为笑,又低头道:“我怎么可能弄疼你呢?”
卫芙清也鼻子一酸,忽而俯下身去抱住了她。两人都再也忍不住,只在这山巅无人之处抱着对方哭。一个依旧懵懵懂懂,不知这条路会走向何方;另一个,却早已认清了现实,做好了最后的抉择。
良久,卫芙清先开了口,问道:“村子里,怎样了?我娘还好么?”
袁月菱摇了摇头,在她怀里闷声哭道:“很多人都生病了,村子里如今乱成了一团。”
“是诅咒开始了。”卫芙清叹了口气。
“你有办法么?”袁月菱问。
“当然有啦,”卫芙清语气轻快,“方才那蛇女,什么都对我说了。你放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袁月菱问。
“紫菁根啊,”卫芙清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方才,已经偷出来了,那蛇女也昏过去了。等今日夜里,咱们偷偷潜回村子,把紫菁根下在井水里,就好啦!”
“那你……”
“我?我没事的。我会躲一阵子,等体内妖气散去,我就变回去了,”卫芙清说着,扯了扯袁月菱的袖子,“月菱,你陪我说说话吧。我在这里,很孤单。”
“当然!”袁月菱说着,拉着卫芙清坐了下来,两人如往常一般相依相偎。袁月菱怕她冷,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将卫芙清拉进了自己怀里。
“想听什么?”她问。
“说说进城的事吧,”卫芙清说,“我也很久没进过城了。我上次进城时,弟弟还没出生呢。那时太小,什么都记不清。隻记得,有很多人。我沿着城墙走啊走,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尽。”
袁月菱笑了:“你沿着城墙走,自然走不尽啦!”她说着,将卫芙清抱得更紧了一些:“不过,城里确实很多人,各色各样的人……货郎的担子里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都叫不出名字。城里还有漂亮的楼、宽敞的大道,这大道和村子里可不一样,很宽,又很平整,都是青石铺的。不像药蛇村里,全是土路,坑坑洼洼的。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总是摔倒崴脚,可不就是这路害得吗?”
卫芙清笑了:“是啊、是啊。”
袁月菱接着道:“我爹说,长安、洛阳那些地方,更好呢。”她说着,越发向往起来,仿佛已经身临其境:“以后有机会,咱们两个一起去,见见世面!说不定去了,就不想回来了呢!”
“嗯,”感受到夕阳的光逐渐打在自己脸上,卫芙清轻轻应了一声,“真希望能去看看。”她说着,顿了顿:“不过我现在,还是更想回家。虽然家里,没几个人对我好。可是我娘毕竟还在,我不在她身边,她又该怎么办呢?”
“今夜过后,你就能回去啦。”袁月菱轻声说。
“是啊,”卫芙清道,“今夜之后,我就能回去了。”她说着,又滴下一滴泪来。
这滴泪落在袁月菱手上,她连忙问道:“怎么啦?怎么哭啦?”她问着,挪了下身,捧起了卫芙清的脸。
卫芙清双眼盈泪,她望着袁月菱的眸子,终于再也忍不住。“对不起,我很想陪你,”她说,“可是我……真的很想家。”
“什么?”袁月菱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卫芙清抬起了手。也就是这一瞬间,她便没了意识,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松柏累累(十一)
那天,是冬至。
当卫二叔一出门便发现倒在地上的卫芙清时,他大吃一惊。卫芙清的惨状难以言喻,双腿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心窝处的一片殷红,诉说着她的死因。
“这、这、这……芙……”卫二叔结巴了一阵,登时慌了神,高声喊道,“是谁!是谁!”
这叫声惊来了街坊四邻,还能活动的人都探出了头来,瞧着这里的动静。当看到地上躺着的姑娘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没人知道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卫芙清究竟在屋后张望了多久。
她想回家,可是她回不去了。一条蛇尾挡在了她和家之间,让她再也进不去。
虽然,这个家也并不怎么好。卫二叔斤斤计较,天天掰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嫌弃她母女二人不会赚钱;母亲自那场火灾后便没了精气神,天天除了催她学医之外,也沉默寡言了起来。可这又如何呢?这毕竟是她的家。在她曾经的家遭遇了一场劫难之后,她无比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
悬壶济世、行医救人……她还记得父母从前的模样,虽然她远远比不上当初的父母,可她心中到底还存了这个念头。当她在窗外看到卧病在床昏睡不醒的母亲时,她便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