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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兄长交好的那位衍州举子在信中提过他与我兄长之前在云京住过的那间客栈,我们不如先去那里?”
“好。”
徐鹤雪颔首。
倪素一到庆福客栈,便照例要了两间房,才在房中放好包袱,她便下楼与掌柜交谈。
“小娘子诶,先前的冬试是官家临时御批的一场会试,以往可没这先例,也是因着官家想迎孟,张二位相公回京再推新政,才办了这冬试为新政选拔新人才,那些天不光咱们这儿住满了举子,其他客栈也是啊,那么多人,我哪记得住您问的那么一个人啊……”掌柜被问得头疼,连连摆手,“您要问我殿试的三甲,我还能跟您说出名姓来,只不过住在我这儿的,没一个中的。”
倪素没问出一点儿消息来,更不知她兄长之前住在这客栈的哪一间房。
天色渐暗,云京的夜市显露出有别于白日的另一番热闹,棂窗挡不住瓦子里的丝竹之声,倪素却无心欣赏云京这番与众不同的风情,隻吃了几口饭菜,她便搁下碗筷跑到隔壁房门前,敲了敲。
榻上的徐鹤雪睁眼,他艰难起身,哑声:“你进来。”
倪素听见他的声音推门而入,桌上燃的数盏灯烛皆是她先前为他点的,她走近,见徐鹤雪坐在榻上,披起氅衣。
“你的脸色不好。”
倪素看着他,说。
“没事。”徐鹤雪抚平衣袖,遮住手腕。
倪素在他对面的折背椅坐下,灯烛在侧,她顺手再点一盏,“我来是想问你,你的旧友叫什么名字?如今芳龄几何?”
听清“芳龄”二字,徐鹤雪倏尔抬眸。
“倪素,我从没说过故交是女子。”
“不是女子?”
倪素望向他,明亮的烛光里,她依稀还能看见他衣袖边缘的绣字,“对不住,我见你衣袖上的字迹娟秀,所以……”
她理所应当地以为那位给他预备寒衣的,应是一个女子,毕竟一般而言,是没有男子会在寒衣上绣一个名字的。
“他有一位青梅,这绣字应当是出自她之手。”
徐鹤雪说道。
“是我会错意了。”
倪素赧然,看着榻上端坐的年轻男人,他苍白文弱,连唇也淡得没什么血色,衣襟严整,风姿斐然。
徐鹤雪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身后那道棂窗外丝缕银光缠裹而来,其中却并无他白日放出去的点滴魂火。
他神色微变,本能地站起身,却不防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倪素只见他一个踉跄,便立即上前扶他,这一相触,倪素握着他的手腕隻觉自己握住了一捧雪,冷得她一个寒颤。
但倪素没松手,将他扶到榻上,“你怎么……”
手指触摸到冰冷且湿润的一片,她的话音倏尔止住,垂眼才觉他藏在氅衣之下,雪白的衣袖染了殷红的血迹,血珠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弄脏了他瘦削苍白的手,修长的指节蜷缩起来,以至于单薄的手背肌肤下青筋微鼓。
无声昭示他此时正承受着什么。
倪素松手,看着自己掌中沾染的,属于他的血液一点点化为漂浮的细碎莹尘,在烛火之间转瞬即逝,倪素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眼:
“你帮我找兄长,会让你自己受伤?”
临江仙(六)
“我的伤多是生前所受,你不必多想。”
衣冠之下肌肤缓慢皲裂,满身的刀伤剑痕洇湿他的衣衫,徐鹤雪尽力拢紧衣袖,不欲让她再看。
他没有血肉之躯,身上的伤与所流的血,其实都是魂体受损的具象表现,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带着满身伤口,淌出殷红血液,但其实那血液,是他减损的魂火。
只要他在阳世动用术法,那么不论他生前还是死后所受之伤,都将成为严惩他的刑罚。
可这些,徐鹤雪并不愿对她讲。
“可是你帮我,的确会让自己很痛苦。”纵然他常是一副病弱之态,但倪素也能分得清他此时比之以往又是何种情形。
难怪,从虹桥之上到此间客栈,他走得很慢,比往常要慢许多。
“我虽通医术,却于你无用,”倪素蹲下去,知道他不愿让她碰,她隻将双手放在床沿,“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
徐鹤雪垂着眼帘,看倪素趴在他的床沿,她身后数盏灯烛同燃,明亮暖融的光线为她的发髻镶上一层浅金的茸边。
“请你再点一盏灯。”
他说。
“好。”倪素闻声立即起身,回到桌前再添一盏灯烛,她放稳烛台回头,见徐鹤雪一手扶着床柱,缓缓坐起身。
他又在看窗外。
倪素顺着他的视线转身,棂窗畔,丝线般的银光缠绕着一粒魂火。
“倪素。”
身后传来他虚弱的声音:“找到了。”
云京夜落小雨,不减夜市风光,毡棚底下多的是消夜闲谈之人,临河的瓦子里灯火通明,层层灯影摇落云乡河上,挂灯的夜船慢慢悠悠地从桥洞底下穿过。
街市上人太多,何况天子脚下,本不许骑马夜驰,倪素在人群里疾奔,绵软如丝的小雨轻拂她的面颊,多少双陌生的眼睛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她浑然不觉,只知道跟着那一粒旁人看不见的魂火跑。
云京城门犹如伏在晦暗光线里的山廓,倪素眼睁睁看着那粒魂火掠过城墙,她倏尔停步,看向那道紧闭的城门前,身姿笔挺,盔甲冷硬的守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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