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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无味。
他只能凭借尚未消失的嗅觉嗅得它的一分淡香。
抬起头,那道流苏帘子遮掩了在床上安睡的女子的身形, 她其实是习惯早起的人,但今日却是个例外。
只因昨夜从太尉府中出来,她便临时起意, 拉他去蒋先明府中一探究竟, 却又因此而受了风寒。
蒋先明是出了名的清官,家宅也陈旧清贫, 甚至不如杜琮那个五品官的府邸来得宽敞舒适。
“你能带我一块儿去吗?”
倪素还是担心这段距离会对他有碍,她指了指书房檐瓦之上的脊线, “我可以在那里等你。”
徐鹤雪颔首, 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踩踏树梢借力一跃, 步履极轻地落在对面的屋顶之上。
值此深夜,蒋先明却仍在书房伏案,徐鹤雪轻瞥一眼脚下的青瓦,他将倪素扶稳,令她站定,才俯身动作极轻地揭开一片青瓦。
书房中,蒋先明正与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内知说话。
“大人,这帐册也不知是谁扔来给您的,它分明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您这几月为了这东西查来查去,那日还险些让人拦在瓦子里……”老内知苦口婆心地劝告,“依老奴看,他们就是知道官家只听得进您的谏言才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扔给您,如今那杜大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您查他的旧帐,又有什么意思?”
“那日瓦子里的事哪里是衝我来的,分明是有人不满苗太尉上疏主战,故意给他使绊子呢。”
蒋先明冷笑,“我虽与苗太尉那个粗鲁的武夫一向不对付,但他上的奏疏却是没错的,咱们大齐总不能一直给胡人交岁币过活,即便咱们想,胡人欲壑难填,又岂能满足于此?”
“再说这杜琮,他失踪便不能理他的旧帐了么?十五年的时间,底下竟有十几名官员风雨无阻地给他送钱,他呢,又给上头那几个不具名的人送钱,这些钱不必想,定都是民脂民膏!既是民脂民膏,我又岂能轻易放过这些蠹虫?”
蒋先明翻看着案上的帐册,“孟相公如今推新政也隻拿出个‘厚禄养廉’之策,可我看厚禄根本无益于养廉,只会令人私欲更甚,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照您的意思,孟相公这回……是怕了?”老内知并非只是在家宅中整理琐碎事宜,他当年也是跟着蒋先明出任雍州知州,长过见识的,自然也能在这些事上说得几句话,“十四五年了,难道孟相公在文县待得已不敢再有当年那分锐气?可当年的事儿说起来,孟相公好歹只是贬官文县,最凄惨的,还是张相公,十几年的流放生涯啊……听说身上还刺了流放的字,他妻子儿子死在路上,如今回来的,就只有他自个儿了。”
徐鹤雪握着青瓦的手一颤。
重回阳世的这段日子里,他并非没有听过有关于孟云献与老师张敬的事,他知道他死后,老师从大齐文臣的至高至显之境,沦落于流放路上。
刺字,戴镣,作为一个罪臣,颠沛多年,失妻失子。
这些,他都知道。
可这些话每每从他人口中听来,他心中总要为此而备受煎熬。
“张相公受此流放之罪,不单是因当年新政有失,还因他是……”即便只是在自己家中,面对的是自己最忠心的老仆,蒋先明也很难说出张敬被流放的另一重隐情,实则是因官家的迁怒。
张敬,是徐鹤雪的老师。
适逢太师吴岱向官家进献了一部由民间颇负盛名的几位才子收录编撰的《新历诗集》,其中收录名诗共三十一首,张敬与其学生徐鹤雪互为应答的两首诗赫然在列。
徐鹤雪进士及第之年,张敬拆解其名其字写了一首《子夜》。
“冰魂雪魄”,是张敬给徐鹤雪的注解。
诗中字句无不包含一位老师对于心中喜爱的学生的殷切盼望与毫不吝啬的讚赏,事实上张敬此人从未如此外放地夸讚过自己的学生。
那首诗是张敬初闻徐鹤雪进士登科之时,高兴之余立时写下的诗作,本应无人知,但其另一位学生贺童收拾整理其诗作刊印时将此篇也夹在其中,故而被传至坊间。
其诗曾被传扬一时。
徐鹤雪亦写了一首《竹心》回应老师的讚许,愿以竹为心,尝其韧,感其直,知行一致,以报师友,以报家国。
然,谁也未料老师与学生相互应和的这两首名诗,会在五年之后成为张敬获罪流放的关键所在。
“冰魂雪魄”如何能用以形容一个身负叛国之罪,受凌迟之刑而死的罪臣?官家盛怒,下敕令销毁《新历诗集》,并严令若再有编撰刊印此二首诗者,杖三十。
这便是着名的“新历诗案”。
“新历诗案”后,张敬再非大齐宰辅。
蒋先明长叹一声:“孟相公其人如何我其实看不真切,他这人太深,但张相公为国为民,即便徒罪流放,也仍受天下文生敬仰,其实我当初在他回京时说那番话也并非是刻意为难,只是我若不问清楚,若不让他当着众目睽睽与旧事割席,只怕官家心中还要有一番思量,他回来不易,自不能再出一回‘新历诗案’。”
“前月我去宫中查阅《百官历年政绩考》却不成,后来才知,是被要到政事堂里去了,似乎是张相公要的,我看张相公是有心整顿吏治。”
蒋先明一手抚摸自己剃了须的下颌,“若真如此,我清查杜琮旧帐,也算能借上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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