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天地仿佛在旋转,尹倦之伸手拦车,逃也似地拉开车门扑进去:“开车!走!快走!!”
司机被他失血过度般的煞白脸色吓了一跳,看他又这么害怕的样子,什么也不敢问,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身后的黑裙女人追不上,突然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先生,您去哪儿啊?”司机大哥从后视镜里看那位客人抖得仿佛要厥过去,生怕他是羊角风犯了,紧张得不行,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回,回家。”尹倦之说。
有地方去就行,证明神智还清醒,司机大哥松了口气:“您家地址说一下。”
“我家”尹倦之把脸埋进胳膊里,“我家在哪儿”
司机大哥震惊:“您家在哪儿都忘啦?”
尹倦之脑中有家的形状,却无具体的路线。
那栋装潢精美的房子明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
他只能模糊地“看见”,却怎么都摸不着。以至于他由不自主地自问,他真的有家吗?
如果他有家,那这27年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居无定所。
为什么他随时都在做离开的准备。
国内国外这么大,他为什么从来没觉得自己踩实过地面。
而且家里有狗。
他不要回去了。
连家都那么可怕。
他怎么能回去。
此时法院门前发生了重大车祸。
在荣雪追着尹倦之出去,今天的庭审便已结束,再想开庭得重走流程。
许利处在震撼之中,整个头脑拼凑不出一件真实的事情,鬼使神差地,他也转头跟着冲了出去,想让说自己叫“尹雪融”的女人等等。
红灯没跳,他看着对面蹲跪下去几乎以额伏地的女人,脚下不停。
“咚——!”
一辆明显有事因此赶时间而快速驶过的法拉利,猛地将许利撞飞出去。
惯性刹车让车子的前轮从他大腿上碾轧而过。
时间倏地静止了。
对面黑色的连衣裙在惨白的太阳下散出接近神圣的颜色,荣雪缓缓抬头,流出的眼泪就像血一样让她痛苦。
她苍茫地看着躺在地上吐血的许利,突然不知是哭是笑,肩膀一下一下地抖起来。
这时她那张和尹雪融毫不相像的脸,却突然有了疯女人的影子,癫狂地道:“你想死吗?你死不了的”
金融沙盘实验还没结束,教授在做总结,楚珏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心神不宁。
这就像长时间联系不到家人时会出现的胡思乱想及焦虑。
他没任由这抹恐慌肆无忌惮地发展,和教授说了一声,楚珏出去拨尹倦之的电话。
只要听到倦之的声音确保他没事,那就证明他疑神疑鬼。
电话接通了。
但不是倦之接的。
“楚总是吧手机掉在法院了,刚才小尹总情绪很激动尹雪融”
那边传来的话音是顾氏的合作方,但楚珏却像第一次听见似的,而且全然不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尹雪融已经去世15年。
为什么她会在法院。
诈尸了吗?
她诈尸就诈尸,为什么要在倦之面前诈?
对方再说些什么都不能往楚珏的耳朵里钻了,因为他脑中全是尹倦之应激发作的惊恐反应。
楚珏呼吸猛滞。
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那一句:“荣雪就是尹雪融!”
他冲出学校,同时给顾烈打电话,慌不择路地说:“爸,庭审是公开的,帮我全面封锁尹雪融还在世并且是荣雪的消息,别让倦之看见第二次!不要再刺激到他!还有发送紧急通知找人,倦之手机掉了我现在没办法定位他!他在法院门口上了出租车不知道去哪儿了!”
明明被不可名状的恐惧攫取心神,楚珏却不敢怠慢分毫,越惊慌越冷静。
顾烈什么也没问:“嗯。”
楚珏先回了家,库里南几乎要飞起来。
受过严重刺激的人,首先会想到自己认为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比如黑暗,比如自己的家。
—
出租车停在跨江大桥上,尹倦之踉跄地推开车门,可以是说滚下去的。
司机大哥看得膝盖疼,忙下车想扶他一把,奈何这位顾客不识好人心,以更滑稽失措的姿态后退,嘴里语无伦次地:“别碰我不要碰我”
司机大哥愁得挠脑袋。
尹倦之没付钱。
司机大哥想提醒一声,但他看了会儿顾客,觉得还是别和病患计较,就当今天做了善事,回到车里想走。
可后视镜里的年轻人浑身发抖地抱膝坐在桥边的人行道,好像下一秒就能跳江,司机大哥发动引擎,却迟迟狠不下心离开。
真跳江了怎么办?
要不等会儿吧。
人命关天。
已经算是夏天的六月太阳强盛,司机大哥觉得热,都想打开车内空调了,可那个年轻人却像处在冰冻三尺的寒地,连手指都是霜白的冷色。
四点,夕阳颜色像初来乍到刚入世的羞涩少女,顶着红彤彤的脸,把平静的江面染得粉红。
尹倦之不再发抖了,他抬头沉默地望着对面,神情竟有一种死人的安详。
一个中年男人来到这儿,神态略显忧伤,看到桥上的人忽地驻足。而后他赶紧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因为太慌还掉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