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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路炀没有说话,大堂灯光落在他背后,影子在他身前拉出很长一条。

少年眼错不眨地望着远方夜色,过去很久很久,直至贺止休要再开口时,他才终于哑声道:“回家吧。”

贺止休一愣:“回哪儿?”

“我家,”

路炀摸出手机按下确认键,大步跨下了台阶。

贺止休想过在医院凑合一夜,也想过要是打不到车,干脆来个夜游,直接一路从医院走回学校。

反正他不在意明天的期中,也无所谓后果如何。

但千想万想,唯独没想过最后会坐着车去到了路炀的家里。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在一处老旧的小区门前停下,车控上方的时间已然走至夜色最深处。

贺止休没来得及多言半句,另一端的路炀已然刷完二维码,推门下了车。

这片小区显而易见有些年头了,大门的老旧松垮是昏暗光线也无法遮挡的;

守门的保安是个小老头,路炀刷着指纹推开门时,小老头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只眯着眼缝瞅了一眼来人,仿佛是在确定走的正门而非偷翻的墙,便又打着呼噜沉沉睡去。

小区内里光线昏暗,两侧路灯明一盏暗一盏,还明的不清晰,暗的很彻底。

不过路炀明显早就习以为常,连个顿都没打地长驱直入。

直到身后的贺止休因为光线昏暗而险些磕上边侧的座椅时,他才像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按开了手电。

“我以为不能开灯,”贺止休低声说了句。

路炀头也不回地拐了个弯:“有什么不能的。”

“都这么晚了,”贺止休跟着拐弯:“怕打扰到人。”

路炀淡淡道:“老小区,大都是老头老太,早睡了。”

怪不得一路上健身器材没几个,石凳石椅和棋盘倒是不少。

大概是周围太安静,贺止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那你家里人——”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意识到路炀父亲早已过世,而他妈似乎远在大洋彼岸,所谓的家,其实更多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抱歉,我……”贺止休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然而临到唇边又发现自己似乎无话可说,也没有太多的立场。

于是片刻的沉默后,有化作了一声低哑地:“对不起。”

路炀脚步有一瞬的停顿,但仅瞬息,他又径直朝前方一栋单元楼走去。

推开大门时,不锈钢铁门倒映出他平直的唇角,与身后始终保持着半米距离的贺止休的身影。

“你不用道歉。”

月光幽幽洒落,身后贺止休跟上后,路炀才松开了手。

他半是回答,也半是解释地说:“跟你没关系。”

贺止休猛地一怔。

路炀却已然率先抬步向前。

结果刚走到电梯门前,三个硕大的“维修中”霎时闯入眼帘。

——老小区的通病,电梯总是隔三差五坏一次。

今天大概尤为水逆,一口气两部电梯愣是坏了个齐整。

楼梯使用频率不高,灯光好一层坏一层,幽幽月光从楼道小窗洒入,汇聚脚底,与手电一起照出数道狭窄潮湿的台阶。

路炀低着头上了足足一层半,刚要拐身踏上下一层,忽地发现身后没了动静。

他不由停下步伐转身望去。

只见台阶下方的中转处,贺止休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上来的架势。

“怎么了?”路炀望着他:“累了?”

贺止休却轻轻摇了下头:“没有。”

“那你杵着干什么?”路炀拧了下眉,下意识就想迈下去。

但还没来得及,贺止休忽然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了过来:“我不敢上去。”

路炀一怔。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忍住的,就像前几天那样,忍住不与你说话、不去做你不喜欢的事,忍住不碰你,不再试图逾越半点距离。忍住不去问你那个答案,继续做一个不陌生、也不算熟悉的普通同学。”

贺止休沙哑道:“但是今天下午在超市时,我发现我快到极限了。”

逼仄窄小的楼梯间万籁俱寂,没有风,也没有光。

窗外的最后一点月色又一次被游云好巧不巧地遮挡,徒留贺止休站在原地,终于将一路保持的半米距离生生拉成了一米远。

“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挺叛逆的。我不是第一次抽烟,但其实也很久没碰了,今天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会再碰它。”

贺止休眼错不眨地望着路炀,近乎艰涩道:

“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靠近你,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些天都这么消沉。所以我背着你悄悄问了宋达,他告诉我说,可能是因为你学习压力太大,毕竟满分七百五,你却被要求考上七百三十八之上,消沉与担忧是再所难免的。”

“我觉得宋达说的有道理,但我其实也不太相信。”

贺止休顿了顿,大概是周遭太过沉寂,他不由自主地把声音再次放轻了几分:“七百三十八很难,之上更是很多人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分数。但我知道你肯定可以。如果总有人生来注定光芒四溢,那我相信你也一定是其中之一。”

“无关性别,无关外表,无关任何一切外在因素,”

天地寂静沉闷,唯独贺止休的嗓音清亮温和,无风却似风,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他眼底蕴着一捧璀璨星火,诚恳而真切地、一字一顿地说:

“堆满床底的习题册与每个深夜的挑灯,注定了你应该这样。”

路炀捏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地颤了下。

“但越是清楚,余下的答案也就变得更加清晰。”

贺止休喉结沉重一滚,许久后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定那般,于昏暗中强迫自己对上路炀的眼睛,近乎小心翼翼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深埋多日的话,再次问了出来:

“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吗?”

路炀没有说话。

他站在数米之外的台阶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握着手机,手电灯光跟随他的手臂垂落而照向台阶。

老旧的瓷砖折射出冰冷光线,将这方寸之地的沉默衬的愈发冷寂,近乎要凝成冰。

没人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风声捶打玻璃,鼓噪沉闷的声音阵阵传来,月光被厚云遮挡,手电也终于因为手机彻底没电,从而自顾自地暗下。

四面八方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黑暗遮挡了所有视线,包括一米之外路炀的身影。

贺止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很轻地眨了眨眼。

“你回去休息吧,好晚了,明天第一场考试在八点半,最迟也得七点半就出发去学校,再熬下去对身体不好,”

许久之后,贺止休听见自己平静道:“我就不上去了,不太习惯住别人家,刚刚过来的路上看见隔壁有宾馆,我去那里凑合一下。”

他在黑暗中转过身,抬步朝来时的路迈去,强迫自己不去抬头看向路炀——即便在这满目漆黑中,纵使他如何用力,也不可能看见。

“晚安路炀,”贺止休迈下台阶,深吸了口气,终于道:“明天——”

“咣当!”

重物落地的声响陡然打断所有话语,贺止休下意识抬起头,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一股熟悉的柠香陡然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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