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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节

 

怎么救他并不太清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也无从得知,他唯一知道的是父母对此很上心,亲人的情绪永远排在他当时浅薄短暂的生命第一。

所以顺理成章,他也对此很上心。

他四处打听人会在几岁分化,问当时身边最多的医生护士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当上beta,得到一个大概区间的数字后,他又坐在病床前掰着手指翻日历,比病床上的贺琛还要认真专心地数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往往天不遂人愿,诸多盼望中,老天不知出于怜悯还是恶作剧成性,它让贺止休分化成了一个alpha。

一个alpha与oga结合之后,理所当然的alpha。

“我妈根本无法接受,她在怀我的时候用了很多办法试图让我未来能顺利分化成beta,从而达到救贺琛的目的,为此周围人一度觉得她魔怔了;饱含期待与盼望生下来后,又心焦等了那么多年,结果我却事与愿违地踏上了正轨,成为了一个alpha……一个毫无用处的alpha。”

陌生冰冷的墓碑前,贺止休弓身放下手中的百合。

贺琛二字时隔数年再次扑面而来,刹那间无数回忆将他淹没,指尖不受控地轻颤了下。

不及缓解,另一道触感将其卷入、握住。

路炀将伞斜倚在肩膀,牢牢牵住他:“别那么说自己。”

贺止休顿了顿,轻笑着回握住,仿佛凭空多出了份力气,支撑着自己从浩瀚回忆中重新站起。

“她真的很爱贺琛,或许跟她过往经历有关,她渴望治好贺琛、渴望让他活下去几乎成为了一股执念,甚至是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执念。所以我的分化结果出来的那天,对她来说可能不亚于世界末日吧。”

“——他为什么会是个alpha?他怎么能是个alpha!?”

那是个顶楼常年安静寂寥的医院,然而难以置信的质问几乎冲破房门,更无法阻止其涌向仅隔数米、一帘之隔着的病床。

那是贺止休第一次见到他妈那么失态,以至于他胆小地假装尚未睡醒,假装对一切都浑然为止。

即便长久以来建立起的认知被推翻后,他也被迸发的恐惧与惊慌紧紧包裹,在此刻依旧不敢吭半点声。

唯一能做的,只有撑开一丝眼缝,让视野里充斥圣洁而冰冷的白,试图以此逃离当下远超认知界限的情况。

但人无法永远逃避现实,他也不可能一直躲在那床帘之后装聋作哑。

亲手从医生手中接过报告时,贺止休没有从上头那串他当下年纪无法看明白的单词上明白什么,但他从周围人或怜悯、或惋惜,或意味深长无可奈何的眼神中觉察到了不对劲。

“那天之后,她又开始恢复了以前全球飞的日子,甚至还动摇过再生一个的想法,但我爸不愿意。一是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假如又是一个alpha呢,总不可能真的一个接一个;第二个则是贺琛……我哥他没时间了。”

路炀之前听贺止休讲过,但并不大具体。

此刻不由侧目:“恶化了?”

“差不多,但其实是在预料之中的,只不过之前所有人都算好了,这个节点只要我分化结束,就可以立刻进行手术,哪怕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但至少情况不会进入到最糟糕的地步,”

贺止休淡淡道:“哪知道事与愿违,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分化错了方向不说,贺琛的恶化也加了速,这时候我再凭空变成beta都救不了的程度。”

贺止休的分化报告仿佛击破气球的银针,一切希望都坠进现实这口深渊,义无反顾地朝比最糟糕还要糟糕的地步狂奔。

一时之间,不论医生亦或贺止休父母都陷入了巨大的焦头烂额中,没人顾得上还有个刚分化完毕,需要人在意且引导的贺止休。

等一切重回正轨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贺父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除了贺琛之外,还有个小儿子。

但不知是出于长久以来期望坠落成空,还是失职之后无数愧疚将其包裹的茫然,他在批发倦怠之中,悄无声息地选择了逃避。

贺止休背着无数谴责与失望,以及半条人命,孤身一人走完了半个童年。

之后数年,贺母重新回到了为寻找治疗贺琛办法,而世界各地奔波的日子。

贺琛也因为身体日渐恶化而再也没踏出过医院。

贺止休隔三差五会去病房探望一次,但从不长待。

毕竟不该活的人身体康健,饱受期待的人重病在床,他担心这荒诞的一幕会被贺母撞上,更担心早已成为他噩梦一环的崩溃与质问再度重演。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为什么会分化成alpha,即便他也不想;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成为了alpha,毕竟这也非他所愿。

长久的压抑与自我否定如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哪怕后来,他明白了世间生命平等,性别没有高低贵贱,每个人都有让生命自由生长的权利,也依然无法让紧箍咒松开半分。

因为他总是潜意识在每一句话的后面加上一句,除我之外。

他的生命未曾被人真正期待,他的分化摧毁了另一条生命的延续,他的性别让带来他生命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他无可奈何,无力挣扎。

即便一切非他所愿,即便一切也都不是他的错。

但命运从不讲道理。

“其实也不是没人同情过我,都安慰我说不是我的原因,让我别太自责,有的甚至还悄悄说,换成他是我,他也会庆幸自己没分化成beta,”

贺止休微微垂眸,看着地上那束百合花:“但我其实没有庆幸……我更希望我可以分化成beta,我一点也不想当alpha。”

“所以你就去问医生能不能割除腺体?”路炀突然问。

贺止休一愣,不由转头:“你怎么知道?”

路炀道:“白栖在餐馆里说自己曾经去问过这方面,结果你说未成年不允许擅自摘除腺体。”

贺止休顿了下,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这段早已被当做不重要的事情、弃置一旁的记忆。

他若有所思,低声开玩笑:“原来你从那里就开始关注我了吗福尔摩炀。”

“……”

路炀在他掌心一抓,出乎意料没纠正他态度:“是因为你当时接了白栖一句话。”

“话?”

——凭什么痛苦的长短都是他人说了算?

凭什么我当下的绝望又仅仅只是一时的?

数月之前白栖的痛苦与质问仿若与过往的贺止休重叠,又在许多年后的未曾彻底走出的傍晚,贺止休悄然给出了一个不是答案的回答。

“因为世人总在自说自话。”

头顶悄然滚过一道闷雷,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消失,远处不知是谁的家属缓缓离去,四面荒凉,仅余寒风拂过枝叶的沙响。

贺止休立在原地很久,才极缓地点了点头。

“我确实去问过,当时年纪小,没想起来可以上网查,结果问完之后就立马传开了,有认识的医生告诉了响哥——就是陈响,他来找我,苦口婆心的安慰我,让我别对我哥的事情太愧疚,这不是我的错,就算我想救我哥,割了alpha腺体也不会变成beta,还是救不了他的。之后他们一度还觉得我挺好,很善良,”

贺止休握着路炀指尖,视线眺望远方,昏沉之中阴云似乎裂开了一条缝,又似乎没有,他眼错不眨地盯着,雨伞罩在头顶,雨水打在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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