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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喉咙很不明显地滚了一下,仰头抿了口水,苍南山泉的瓶子很软,她轻轻一捏,水溢出来,指腹也沾了清冽的味道。
但其实水没有味道,宋卿身上有股冷冽的雪味,像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很好闻。
两人没再主动搭话,静静地守着师傅调车,一左一右递工具。
约莫又吹了几分钟冷风,谢师傅捡好散落的工具,站起身扭了扭腰,把车摆正,拍了拍凳子上的灰尘,笑着说:“好咯,好咯,再骑百八十公里点儿问题没有!”
闻奈道了声谢,想付修车费给他,这次他坚决不收,又钻车里困觉去了。
夜色寂寥,隐约传来徐文渊的笑声,马路边只剩下宋卿与闻奈。
闻奈推上车,拨了下铃铛,目光扫向身侧,“宋小姐,再见。”
宋卿默了默,回了句“后会有期。”
苍南的风又吹起来了,路两边是野生的松柏,盘根错杂的根系扒着峭壁,张牙舞爪的阴影似要将人影吞噬。
宋卿说不清心里的感受,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衝锋衣的领子,唇绷成一条线。
闻奈一直走到路灯照不见的地方,缓缓停下了脚步,闭着眼吹了会儿冷风,忽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宋卿站在原地发呆,目光描摹着巍峨的苍南山,忽地听见有人在叫她,声音清澈空灵。
“宋小姐。”闻奈轻声道。
于是心里的风静了,宋卿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愉悦。
闻奈骑车停在她面前,捏着把手的掌心沁出薄汗,神色十分平静,说:“不是说后会有期?”
四周的空气充满了蠢蠢欲动,宋卿按住她的车把头,倾身压下去一点,“对,后会有期。”说罢,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问:“闻小姐,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闻奈扬了扬唇,摊开掌心,说:“手机。”
宋卿把手机递给她,屏幕的暖光落在闻奈脸上,勾勒出清晰流畅的线条,她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闻奈熄了屏,把手机塞进她的衝锋衣衣兜里,指尖擦过布料,很快退了出来,说:“宋小姐,记住了吗?”
宋卿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问:“什么?”
“闻奈。”女人的声音含笑,语气揶揄,“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像一缕拂过松柏枝丫间隙的晨风,淡淡的水汽浸润了宋卿的眸色,幸好夜色遮掩住宋卿微红的脸颊,才不至于在气势上落入下风。
宋卿呼吸微滞,舌尖抵了抵上腭,在心里轻声念了一遍,指尖酥酥麻麻的,好像阳光正盛,仰头灌进去一口冰丝丝的气泡水,涌上来密密匝匝的愉悦。
“嗯。”她微微颔首,目送自行车隐匿在转角,才抚了抚自己的唇角,缓缓道:“记住了。”
闻奈离开后,宋卿又发了会儿呆,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摩挲,她不抽烟,只是经常出差,包里总会备上以防不时之需。
她甚至讨厌烟草烘烤后的焦香味,但是这刺鼻的味道,慢慢地涤净了萦绕在脑海里的木质调。
很好,宋卿再次承认自己是颜控。
这期间,虞水生从风雅集下来,两人假意寒暄了几句,金主行使了自己甲方的权利,问了几个项目常见的问题,随后各自坐上了自己的车,宋卿让了金主一步,目送对方的车先离开。
宋卿坐在副驾驶,降下车窗,手肘撑在窗沿,低头翻弄手机,她看了通话记录,没有新的号码。
她蹙了蹙眉,终于在短信里看见了一条几分钟前发出去的无主题。
——【宋小姐,下次见面记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宋卿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她好看的眉眼,刚才明明就可以直接问的,却偏偏要把问题留到下次见面。
一是说明了还有机会再见,二是拉高了彼此的期待值,她当年做高考阅读理解都没这么严谨过。
不得不说,这女人太会了。
那么,闻奈小姐,后会有期。
宋卿面无表情地发了会儿呆,指尖搭在窗沿上轻敲,不说话的时候气场很足。
徐文渊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疾步过来打开车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趴着腰钻进来,想了想又好像觉得不妥,于是低声喊了句“组长”。
宋卿轻轻“嗯”了声,侧过脸问他:“吃晕车药了吗?”她的音质偏冷,带着几分酒气晕染后的暗哑,闷闷沉沉的,极其契合寂寥的夜色。
徐文渊受宠若惊,表情空白了一瞬,结巴道:“吃吃了。”他暗自怎舌,组长这话,怎么隐隐有种关心下属的意思。
他晃了晃脑袋,突然想起来自己六个月的实习期要到了,眼下正是转正的关键时刻。
徐文渊如今就职的勘察设计公司,属于行业内的后起之秀,本身资源环境并不好,在一众领头羊面前也排不上名号,但无奈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个集团在背后撑着,谁也不敢不拿正眼瞧,这实习生的名额也是他挤破了脑袋才抢来的。
他存了试探的心思,往前倾了倾脖子,暗搓搓问:“组长,你是不舒服吗?”
宋卿掀开眼皮看他,淡淡说:“不是。”言罢,无端地晃了晃神。
徐文渊从汽车后视镜里瞥见宋卿眸光温润,眉眼含笑,感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愣了下,倏地紧张,“组长,虞总是不是把合同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