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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半耷地审视蓝姗,诘问道:
“你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也会报恩?”
嗡!
闪烁不停的白炽灯终于短路,小巷重归于黑夜,潮湿的石砖地面反射出惨薄月光,模模糊糊地照出圆团状的人影,分道扬镳。
黏湿的空气吸入肺腑,将肺脏表层的黏膜一同沉降,附加千百斤,呼吸钝涩。
单薄的人影朝小巷远处走去,瘦削的肩膀似要被黑夜里的尖刀削成切片,刹那间,夜风骤起,路边的乔木张牙舞爪摇晃起来,嘲讽着逼仄世道里负重前行的凡人。
蓝苏是其中之一。
幼年的不幸让她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岁月让她经历所有的腥风血雨和人情冷暖,刚以为脱离苦海,又跟提线木偶那样被操控、算计、利用。
谁不想生活在阳光里呢?不能因为普罗大众看到的幸福的人多,她们这些泥沼里长大的就活该泯灭。
那一瞬,她跟《刀锋》里饰演的杀手角色无限重合。拚搏半生,一身是伤,却无半个港湾。
啪嗒!
黑夜里的一切声音都无比清晰。譬如,突然从前方路口传来的,车门关闭的声音。
眼睛已经适应了暗环境,能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清物体。
前行的脚步停驻,蓝苏抬头,于月光下瞧见一人。
那人亭亭站在车边,黑色风衣颀长翩跹,栗发末梢一下一下地搔刮着肩膀。她展开双臂,在月光下向蓝苏敞开怀抱,整个人镀上一层无与伦比的圣洁。
目光相接的刹那,流光溢彩。
“过来。”
如果有一个人能成为蓝苏的港湾,那一定是霍烟。
纵观世界,千千万万人潮汹涌,只有霍烟。
霍烟的逆鳞(二)
霍烟朝她展开双臂的时候, 全身浸在月光里,精致的脸镀上一层皎洁, 山水明净地映入眼瞳后如墨水晕开,山崖边陡然盛开的昙花一般圣洁。
隔壁巷口的吊灯斜斜照来,相隔5米的一对影子拉得老长,从巷口延伸到墙边荒废的绿漆邮筒。夜风忽过,影子随着吊灯一起晃动,如神女衣服垂下的飘带,漫无目的地飘摇着。
蓝苏停在原地,半张脸缩在立领外套里,两手插兜在里面收紧, 脑袋一偏,问:
“干嘛?”
霍烟说:“过来。”
蓝苏又问:“我把你扑倒了怎么办?”
霍烟却说:“我会接住你。”
于是,义无反顾地飞扑过去,力道之大,撞得霍烟惯性后退抵上车门, 拥抱却越来越紧。
蓝苏埋在她的颈窝, 嗅着满鼻腔熟悉的乌木香水味, 闷闷道:
“霍烟, 你记住你说的,不论我什么时候跑过来,你都要接住我。”
霍烟揉着她的头发, 说:“好。”
当时二人并未表明心意,但冥冥之中似乎又将对方视作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有种宿命判书的纠缠感, 生死未分。
严格来说,那不是爱情。
而是那条生命的道路褪色时, 光斑变成泥点,肉身变成纸片,呼啸的风声在年久的哑剧里狂肆地咆哮,所有凡人在这场名为“命运”的哑剧里挣扎狂奔,在那时,突然出现一朵花瓣舒展的玫瑰。鲜红的颜色将满目的泥尘烫了个洞,不染纤尘,娇艳欲滴。
那种愿意用整个世界来交换的惺惺相惜。
于是双双上车,在夜色中悄然远去。
等车子开出去一段时间,情绪逐渐冷静,蓝苏心虚地望了眼驾驶座游刃有余的人,商量说:
“要不我来开吧?”
霍烟娴熟地操控着方向盘:“我来就好。怎么,怕我没驾照?”
蓝苏解释:“我是觉得,万一被人看到你开车,不好。”
“怎么不好?”
“那就被人发现你的腿没事了。”
“我残了很多年,众所周知。”
蓝苏的拇指在掌心里画圈,小声抗议道:
“所以,就更不能轻易被发现了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做都做了,就不要被轻易拆穿。”
霍烟反问:“就像你冒充蓝二小姐那样?”
蓝苏吃瘪:“随你怎么说。”
私家车下了高架,在两侧长满高大乔木的蜿蜒道路上减速行驶。蓝苏检讨了一下自己,霍烟大老远跑来接她,她的语气竟然那么衝。于是关心道:
“说真的,你怎么没坐轮椅出来?车可以叫艾厘开。”
不仅没坐轮椅,连眼镜都没戴,看上去是出门很着急的样子。
“她没空。”
简单的三个字搪塞了蓝苏的满腔疑虑,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停下时,开了一路车的某人终于想起兴师问罪:
“下次晚上出门,把助理带上。”
蓝苏不乐意:“我去找朋友聊天,不喜欢带人。”
霍烟侧头问她:“蓝姗是你的朋友?”
“你看见她了啊?”
蓝苏心里胆怯,有种被捉奸的错觉,解释道:
“她不是。就是最后打算回家的时候,碰到她了。你在哪看到她的?”
霍烟回她:“你们不欢而散之后。”
“那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