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雪崩更快
瞬间茫然失措的表情里自诩读到了答案。语调平缓,尾音短促,像是阅读一篇关于热水壶使用方法的说明书,她在展示和诱导,因为她认定对方紧闭的唇中一定有答案。
“我没有拿过什么税务材料。到底发生什么了?”
“liar!”
说明书后是即刻烧开的水,从壶口刹时喷涌出来,林乐芒只知道在万宇晴凑近突然地大声指责后,她的右耳开始持续地鸣叫,扰得她缺氧的大脑钝钝地痛。身上的人一下甩开了她握住的手,一只手钳住她双手的手腕抵在头顶,另一只手又回归到熟悉的咽喉上,紧接着这尊冰冷的雕塑缓缓前伏,压迫感比颈上的力度更加窒息,直到前额和她相抵,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对视。
“我再问你一遍,你什么时候从谁哪里拿到的?”
在高频的耳鸣里,万宇晴刻意压低的声音像重拳锤入鼓膜,林乐芒感觉眼前的事物开始晕眩,而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目光灼灼,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打量虹膜和瞳孔,再做出什么缱绻的比喻,她只能缓缓摇头,否认毫无来由的指控。
“liar!”
再一次提高的音量让耳鸣更加严重。
“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急促的氛围和愈发强烈的疼痛促使林乐芒迸发出些许气力,一口气将句子说得完整。
“一亿七千万!你再装不知道呢?!我公司刚把钱拿去电影项目后制,最近现金流紧张,我前段时间刚和你说过,结果现在就冲我发难。你再装和你没关系呢?!”
字音跳出得极快,像汛期的河流,湍急中夹杂着尖石,一块块分明地砸在林乐芒身上,低吼将音色扭曲,在意识恍惚间她几乎快遗忘了袭击者的身份,陌生感铺天盖地后,求生的意识才终于清醒。
极尽前伏的动作改变了身上压制者的姿态,林乐芒察觉到腰腹间的钳制消失,她趁机卷腹屈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蹬在对方的髋骨上。万宇晴发出的痛呼总算恢复了人类的模样,林乐芒也赶紧从松开的手下翻身爬起,她退开得很远,一只手在延长的窒息错觉中用力扯着胸口的衣料,另一只手摸到立柜旁还没有收起来的壁球球拍,抬在半空朝前指着,尝试隔开不知何时还会失控的人。在昏暗的光线里,万宇晴揉着髋骨站起身,她没有立刻靠近,只是死死地盯着,然后口里蹦出几个字,她问:“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林乐芒心下的恐惧中浮上了一层苦笑,到底是谁该问谁为什么,又有谁知道她在新的问题下预设了什么标准答案。无条件的回护和不留情的攻击,如此坦然直白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亲爱的,你看,你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但是但是,如果花瓶碎了,你要证明不是你;如果珠宝丢了,你要证明不是你;最好你还是站在圆圈里,哪儿都不要去。
可这场难上台面的审判是无法证伪的假说,过往和曾经都是用作裁决的证据。林乐芒感到脖颈上有火在烧,灼痛得宛如烙刑,她此时稍微明白颈上掐痕的寓意,是万宇晴不厌其烦地在展示在她眼里的自己身上刻着的那些印记。
原来是一场还原本真的游戏。
没有回应,两人在林乐芒的喘息里沉默对峙,直到万宇晴身后的房门响起开锁的声音,推门而入的王宥倩唤起了所有人的既视感。她看上去对于眼前的场面没有流露太多惊奇,夜灯的微光在她的镜片上闪了一下后藏进缀着的吊灯耳环里,布置的光影如同一出戏剧里称职的背后主谋。
“倩姐,你今天回自己的公寓吧。”
哑着嗓子,林乐芒的声音有些发颤,停顿了一下接着看向万宇晴说,“你也是,先离开吧。”
王宥倩点了点头后侧过身子,示意闯门的人和自己一起离开,她没有试图开口询问,显得过分从容的模样惹笑了万宇晴,她拍着大腿笑得直不起腰来。在这串突兀而怪异的笑声中,林乐芒泄了气般靠住身后的墙壁,阖上双眼,她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却没有气力去阻止了。
笑声戛然而止在几乎断气的咳嗽里,万宇晴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口中丢出尖锐的嘲讽:“可真会演戏啊。是我蠢了,原来真正的舞台在这里。但王宥倩你养的小鸟虽然帮你啄人,但其实早就想飞得远远的了,还真以为全在你掌控中呢。被蒙骗的人可不只是我。”
她说完便摔门离开,带起的风将王宥倩散在肩头的发吹到了身后,脸上的神色比刚才看到两人对峙时松动了几分,她转回身重新面朝林乐芒,迈慢慢走近。林乐芒垂下始终举着的球拍,身体也沿着墙壁一起滑坐到地上,她低着头摇摇脑袋,自嘲地笑了,等到靠近的人在面前蹲下时,她抬着眼睑仰起视线看去,语气几近百无聊赖:“你也想动手的话,麻烦选个利索的方式。被掐死真的很漫长。”
王宥倩低声笑了,和她以前做爱的方式一样柔和,落在林乐芒依旧在鸣叫的耳朵里如同雨水滴在树叶上,话音有了回响:“一亿七千万让她这么生气也很正常,但我怎么会像她那么粗鲁呢?尽管我确实很惊讶,但也是可以理解你的。你想走,我当然会让你走啊。”
——亲爱的。
她又出现幻听了,连绵不断的纠缠的话音。在嘈杂的纷乱中,王宥倩伸手擦去了她颈间抓痕上渗出的鲜血,镜片后的眼底是温柔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