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
等水面上铺满灰烬,她才伸出根食指,往符水里搅了几下,原先澄澈的一池水立即变得灰蒙蒙。
此时的转经筒静谧无声,好像不久前传出的声音俱是邬引玉的幻觉。
邬引玉半个掌心埋在水中,不出声地等待,在那含糊叫嚷声再次响起时,蓦地抽出手,把转经筒沉沉压至水底。她哪敢眨眼,唯恐眼一眨就会疏漏许多。
只见,一些墨汁从转经筒里渗了出来,顷刻间把这一池符水染成了……黑色!
这哪还是什么符水,分明是一池子墨汁!
随之,什么叫嚷和哭喊都没有了,就像是糖盐一类的东西,遇水即化。
邬引玉屏息许久,憋得面色苍白,听叫喊声好像消失了,才急急地倒抽了一口气。她悬起的指尖微微一动,眯起眼打量眼前水池。
池中水正在褪色,胜似被她画上魔佛的墙面,会缓慢地恢復原来模样。
所以,转经筒里藏着的,就是那团墨,墨吞去的,果真是那些人?
也难怪在宋有稚口中,转经筒竟无缘无故变沉。
邬引玉匆忙跑出盥洗室,拿来手机对着这尚还乌黑的水拍下一张照。在池水颜色褪得差不多时,才一鼓作气捞出转经筒。
转经筒周身滴水,但滴落的水还算干净,观其缝隙,没有一滴墨在往外渗。
她头脑昏昏沉沉,病得浑身疲软,眼看再找不出别的讯息,隻好放掉了池里的水,又趿拉着拖鞋走回床边。
和之前一样,手机根本留不住那些墨色,如今再看,照片的池子中隻余纸灰还在漂浮,水虽也浑浊,却不至于黑不见底。
这一夜,邬引玉睡得不太安宁,竟又看见了白玉京。
熟悉的千层塔高得让底下人难以喘息,千层飞檐上的铃铎纷纷作响,声音清脆得像在招魂,亦像送魂。
邬引玉依旧看不得眼前人的脸,在恳求过后,对方好像应允了,但应允的是什么,她竟一点也听不清。
那穿着红裙白罩衫的人步步退远,冷情冷心诘问着她,但她哪是会乖顺配合的性子,那人问一句,她便驳一句。
“你可知血染小悟墟是何罪?”
“那得让天道来评。”
“你可知被你戕害的小悟墟众佛有几多?”
“我杀红了眼,哪有闲暇去数。”
“为何杀?”
“又不是杀不得。”
“可曾结怨?”
“没有纠葛就杀不得了么,如若我说是佛陀勾我杀他,那你信不信?”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是就事论事,是我的枕边人不乐意听呀。”
……
门铃忽然吵个不停,邬引玉从梦中惊醒,她两眼还闭着,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过了一阵,她才头疼欲裂地睁眼,嗓子干得厉害,怕是病得更重了。
她没有喊过服务员,门铃要么是旁人按错了,要么就是有人找了过来。
邬引玉头重脚轻地爬起身,晃悠悠走至门前,打开猫眼往外打量,才知站在门外的竟是鱼泽芝。
这人大概是孤身前来,左右见不到别的人影。
梦里嗑牙料嘴,偶尔又好像有些针尖麦芒的柔情,如今她一看到鱼泽芝,就好像对方是上门擒她的。
短暂思索过后,邬引玉还是开了门,本是想同对方打声招呼的,嗓子却哑得吐不出声。
鱼泽芝站在门外,定定看了邬引玉,目光往下垂了些许,倏然顿住,问道:“刚醒?”
邬引玉想说,若非门铃声响起,她这时候指不定还在梦里。但她自然不说,只是点了一下头,朝门外谨慎投去一眼,才侧身容鱼泽芝进屋。
等鱼泽芝进门,她转身朝落地镜瞥去,才知自己这睡袍穿得歪歪扭扭,将松不松的,脸色还白得瘆人,也难怪鱼泽芝盯了她一阵。
鱼泽芝很规矩地坐在沙发上,皱眉问:“发烧更严重了?没去医院看看么。”
邬引玉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药盒晃晃,示意自己早就去过医院。
见桌上的壶里还有昨晚烧的水,她连热都没热,便倒了一杯伴着药咽下。
“不是刚醒么,怎不先吃早餐。”鱼泽芝看得直皱眉。
邬引玉喝了水,嗓子舒服了一些,至少是吐得出字音了,摇头说:“刚醒,没来得及。”
她倚在桌前,也不整理乱糟糟的睡袍,就这么朝鱼泽芝睨着,病红的眼微微一弯,好整以暇地说:“鱼老板怎么忽然找过来了。”
“昨天半夜,吕倍诚又借扶乩讨了一次警示,这次警示不再指向邬家。”鱼泽芝看到桌上的烟杆,手往边上一搭,指尖停在那绿玛瑙烟嘴不远处。
听这话,邬引玉下意识绷紧了身,慢声问:“那指向哪儿了?”
“没有任何结果。”鱼泽芝终于说明来意,“所以吕老和封老打算再下一次地。”
这扶乩的结果是邬引玉始料不及的,她本以为自她走后,预言也会跟着动,没想到竟直接没了指向。
她面上笑意渐渐收敛,细眉一抬,好似兴味盎然,“下地做什么,去问判官么?”
鱼泽芝颔首,双手交迭在膝上,目光微微别开,不去看她那衣衫不整的模样,说:“他们想知道,从判官那得到的会不会是一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