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
莲升早猜到些许,但听到这字字句句仍是惊心,掌心不复温热,冷得好像刚攥了一抔冰。
“为镇我,伤我。”引玉笑了,一个个字音往外吐,“难为牠了。”
“功德到底给了谁?”莲升单臂往镜台上一撑,腕上珠串簌簌响。
引玉无言。
隻耳报神不在乎真相为何,又出声嘲谑:“邬嫌啊,千辛万苦为他们做嫁衣,没想到嫁衣还是穿到了另一人的身上,有机会我一定要问问她悔不悔。”
石像前,那一隻隻被束缚的鬼魂全部冒头,这回他们生怕又问错人,扭头看清来人后,才激动昂扬地问起佛,原来那些哀哀戚戚的问句,被他们喊得铿锵有力。
“问佛,我有几多愁!”
“问佛,我何时能归家!”
“问佛,何日得以入轮回!”
“问佛,所求可否证得!”
“无嫌”高高俯瞰众鬼,嘴唇翕动着应了一声:“所求立证。”
“所求立证——”群鬼痛哭流涕着复述。
木匣当即传出钟声,跪地鬼祟椎心饮泣,猛往地上磕头,撞得山摇地动!
洞穴里的僵躁动不安,可因有桃树镇压,又受钟声震慑,它们出不了厉坛,只能互相撕咬。
即便是在画里,引玉也听见了满城的哭喊,就连客栈里梅望春也在嚎啕,没有一隻鬼能逃过这一难。
她也痛,灵台状似被劈成两半,真身受扰,恍若身死!
引玉哪里耐得住疼,她一疼便紧掐手心,掌心薄,一下就见红。
“明珰,明珰!”莲升忙将引玉按入怀中,将她紧扣的手指根根掰开,把自己的手掌挤入其中。
引玉近乎失神,在莲升的手掌上掐出一道道参差不齐的指甲印。
莲升抬起空闲的手,将金光一一灌入引玉灵台,唇贴着引玉的耳说:“给你吹吹,能不能少些痛?”
温热气息从引玉耳畔一荡而过,熏得引玉耳垂飞红。
最后一道钟声响起,无嫌的像遍布裂纹,大块大块的泥自上脱落,被掩藏在底下的那张脸一展无遗!
佛像上遍布魔意,这才是灵命!
引玉终于不痛。
就在这时,无嫌朝众鬼指去,她隻指出三鬼,说:“极怒、极悲和极恐。”
被点到的鬼还未入轮回,便露出重获新生的欣喜,接着他们还真被渡了!
有金光从魂灵内照出,将他们整个侵蚀,那身形彻底不见,而金光聚成豆大,朝无嫌手上木匣飞去。
功德,已成。
“无嫌”倏然转身,静静凝视远处,似在与镜外人相视。
厉坛下,未被选中的鬼魂们低低啜泣,纷纷问道:“神仙何时再来,还要渡几回?”
“一年隻渡三个魂,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我等不及了!”
“我要转生,我要转生啊,一次能不能多渡几人,又或许,一年能不能多来几次?”
渡了魂后,无嫌的躯壳变得虚弱无比,她趔趄几下便倒在地上,木匣跟着下跌,就跟撞进泥里一样,不见了。
再睁眼时,无嫌神色哪还像刚才那么平静,眼里又噙着浓浓恨意。
到底已成魔躯,怎受得了震耳钟声,此时她口鼻耳才流出血来,许久站不起身。
众鬼如泣如诉:“给个准话呀神仙,是你杀了咱们,你得担起责任,把咱们都渡了才行啊!”
无嫌吃力地坐起身,眼珠子微转,认出了这地方,吐出几个喑哑的字音:“还余十三年。”
她看向石像,眼里不见敬仰,说:“但料想不会再有下次,棋局有变,牠要弃晦雪天。”
“什么十三年,往后隻渡十三年了么!”
“为什么是十三,那加起来可只有三十九个魂啊,神仙你看我们,你看啊,我们哪只有三十九!”
无嫌不答,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奋力挤出声音,像要把肝胆全从喉中逼出,赤红着眼说:“还要再来十三年,拢共三十六年。一年三个魂,三十六载便是一百零八个魂。”
“敲钟一八零八下,再过一百零八道法门,是以除去一百零八烦恼,摒弃三世里所有的秽念杂思,达无余依涅槃。”
镜中人合眼泯去恨意,可紧咬的牙关却不愿让她释怀,她好像困兽,无处逃匿,无处藏身。
无嫌痛得忍不住蜷身,此时晦雪天哭声满城,竟是离她最近的,嚎啕得最是惨烈!
再一听,竟不光是鬼祟,连活人也在痛嚷,呼救和□□声声不歇。
客栈里,柯广原哑声痛叫,满地打滚,桌椅被撞得哐当倒下。
死魂痛,多半是因为方才的钟声,活人痛是因为什么?
“不对。”莲升顿悟,手指在引玉腕上轻蹭,说:“他们痛是因为役钉,不是钟声。”
遍城的役钉可不就是用来承痛的么,显然,晦雪天的役钉是无嫌下的,她一痛,众人皆痛。
“灵命给她下役钉,她给晦雪天众生下役钉,谁会觉得她可怜?她如今所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耳报神畅快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引玉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