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
“人嘛,被逼上绝路时,什么坏事做不出?你看她此前有多敬仰灵命,后来恨是恨,可还是忍不住成了灵命那样的人。”耳报神嫌恶。
“我倒觉得不单是这样。”引玉抚向铜镜边沿。
无嫌以前的恨总是盲目,好像没有缘由,如今数十年、成百年过去,总该清晰几分,她要是恨着灵命,就不该走灵命的老路。
“再看。”莲升淡声。
镜中人摇摇晃晃起身,在离开厉坛的那刻,坛中桃树颤得叶子掉了遍地,枝干折断,树皮皲裂,根本就是将死之势!
厉坛外一众康家的人伏地不起,虽然痛得难忍,可还是不断重复那句经文,在看见无嫌出来后,才断了吟诵,嘴里隻挤得出痛吟声。
这些人也痛,可模样都不及那株桃树惨。
“桃树,难不成也承了役钉?”引玉微惊。
只见无嫌神色一变,痛楚和愤懑全无,变得冷心冷情,可因为躯壳脆弱,乍一看好像行尸走肉。
此时她是灵命,灵命抬手,厉坛边便有人倒下,倒下的其中一人……是康喜名。
连呼喊声都没有,康喜名静凄凄死去,就好像跪着跪着就睡过去了。
康喜名倒地时,边上的人被吓了一大跳,见无嫌面色冷漠地走过,才惶恐地推起康喜名,个个撕心裂肺地喊叫。
“主子,主子——”
“老爷醒醒,是不是冻僵了,毯子呢,手炉呢,都拿过来!”
有人撞着胆探了康喜名的鼻息,扑通往后一坐,惊恐道:“死、死了?”
康喜名不是无缘无故丢掉性命,他的精气神在镜里像白烟一样,全汇到了无嫌身上。无嫌脚步哪还虚浮,一步步走得稳当。
这无疑是长空霹雳,炸得康家所有人惶惶不安,康家如今当家的都死了,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没人敢拦无嫌,只有人问:“仙长不是还要康家做事吗,为什么杀康喜名!”
无嫌扭头,睨去不咸不淡的一眼,说:“他做了错事,咎由自取。”
康觉海死有余辜,其子康文舟咎由自取,如今康喜名也是如此,康家的命数当真要到头了。
众人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越发觉得人命如蜉蝣,或许还不及蜉蝣。
又是大雪纷飞的长街,无嫌十步百尺,所到之处寺庙道观全部倾塌。
镜中景象再变,只见深埋在泥里的两面佛像全被翻出,尽数炸裂,无一幸存!
在灵命的使驭下,无嫌走得太快,瞬息便没了踪影,就算动用晦雪天里成百上千的画卷,也追不及。
莲升手腕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出金光,金光不入镜,而是飞到画外,为追踪灵命而去。
片刻她收回金光,碾碎在手心,说:“追不上。”
“牠根本没有回来的打算,如刚才无嫌所言,灵命要弃晦雪天,不然牠何必毁掉两面佛像。”引玉贴到镜前,恨不得钻进去,亲自寻踪觅影。
街市空旷寂寥,众鬼不再哀哀哭泣,痛是不痛了。
半晌,有人从屋里探出头,隻觉得今年的厉坛祭祀结束得太快了些,不安地说:“以往都要到深夜,当真结束了?”
“阴风不再呼号,多半是结束了。”有人应声。
厉坛边上,康家没人敢在此地逗留,其中有人扛起康觉海的尸体就走。
跑在前边的仆从频频往回看,绝望大喊:“还带他作甚,仙长不要康家了,你再尽心尽力,康家也护不住你!”
一座静兀兀的道观里,有女子跪在断指的神像前,一张张地烧着纸钱。
撞门声止,身侧阴风消停,她战巍巍睁眼,往铁盆里一盯,竟见灰烬俱在,此番竟没有野鬼前来夺食。
沈兰翘捂脸痛哭,抖着双肩说:“阿沁啊,晦雪天定会好起来的,也许我压根不用离开兰水篙,就能代你看见太阳了。”
铜镜中的景象全数消失,两个天真烂漫的女童又出现在镜里,只是她们轮廓模糊,近要消失。
香满衣不舍地伏在镜上,侧颊和鼻尖都给压瘪了,嘟囔说:“这一念也将耗竭。”
“你多的是念,千丝万缕的,足够你用了。”云满路看得开。
铜镜一浑,矮墩墩的两个身影彻底不见。
引玉又捏袖拭向铜镜,依旧擦不干净,朝莲升一偎,说:“灵命舍下晦雪天,也许是因为我,牠一定还有后路,不然往后的三十九个魂牠还渡不渡,三十九道法门还过不过?”
她一哧,又说:“牠不会让前面那二十三年白费,竹篮打水,不是牠会做的。”
“我早该猜到,是我糊涂。”莲升嚼着冰,寒声说:“如果是平平常常的三个魂,这点功德根本满足不了祂,所以祂选极怒、极悲和极恐,且又是身在慧水赤山卷首的魂。”
慧水赤山这一卷,以晦雪天为首。
莲升勾起耳报神的领子,说:“我疑心灵命消失前就已成魔,魔要渡鬼,好比作法自毙,所以牠痛,无嫌也痛,晦雪天人人皆痛。”
……
在莲升的记忆里,灵命闭关不出的那段时日,天天有女仙前去小悟墟擦拭石像。
这一事,还是灵命闭关前亲自吩咐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