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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寒芒

萧驰野还没有入宫, 沈泽川先在明理堂觐见了李建恒, 受封五品锦衣卫镇抚。他的腰牌因此换成了印着獬豸盘云花的漆金铜牌, 一面写着“守卫”, 一面写着“随驾”。

韩丞此次只得了些赏赐,心里不痛快, 知道自己被沈泽川当作了石头踩, 可他也知道沈泽川如今正得圣恩,万万不能与其生了嫌隙。

回到办事的堂子, 同僚们都来恭贺, 沈泽川一一应了。韩丞见人散得差不多时, 才说:“你头一回戴金牌, 有些事情还不清楚吧?”

沈泽川放低姿态,说:“还请指挥使大人指点。”

韩丞很受用, 说:“这守卫金牌轮值时须得佩在腰侧,休沐时不可外露。平素随驾还是在十二所里任职,就是不能再做以往的样子,说话要更加谨慎些。你先前虽然也做过任务,但如今还是不同了, 如今再有任务, 若是‘逮捕令’, 先不着急拿人, 必须前去刑科, 让刑科给事中签字。若是‘地方令’, 就是要出阒都去地方查案, 出去前得跑趟刑部和都察院,做个签押。”

沈泽川虚心受教。

韩丞见他态度恭敬,与升官前一般无二,不禁起了点爱才之心,继续说:“以往呢,东厂在咱们头顶上站着,出门见着东厂太监得点头哈腰,但是现如今二十四衙门空缺无人,东厂形如废黜,便该是他们见了咱们打躬作揖,无须给太监多少好脸色。不过有一事你须得记住,就是锦衣卫虽然听命于皇上,却仍然要跟三法司打交道,去地方外勤也多是和都察院的御史一起,大家看似职权分离,实则仍然相互需要,所以办差时一定要跟三法司的官员打好交道,万不能与他们置气,如果不慎留下了疙瘩,后边的差事就难做了。”

这些事情沈泽川都记得滚瓜烂熟,但他面上如似初闻,听得认真。

韩丞最后卖他个面子,说:“你要新建人手,就去差檔房看着册子挑吧。”

沈泽川谢过了,出门后沿廊向外走,倒不急着去差檔房选人。他走出宫门时,萧驰野正坐在马车上相候。

沈泽川脚下一顿,就要转身。

萧驰野半掀着帘,悠悠地说:“升官了,俸禄也跟着涨了,请我吃个酒,不会也舍不得吧?”

沈泽川见丁桃与骨津分立在两侧虎视眈眈,便呵了口寒气,从容地答道:“舍得,正找你呢。”

两个人去了萧驰野宴请师父的宅院,屋内撤了桌椅,设置浮雕小插屏隔出四方席座,中置一张龙牙翘头案,简约有致,是个饮酒谈话的好地方。

屋内热,两个人都褪了氅衣。

萧驰野盘腿落座,坐姿随意,反观沈泽川,仍是端庄跪坐的模样,他笑一声,说:“要论举止,你倒更像是贵门出身,纪纲师父还教你这些吗?”

这都是齐太傅用戒尺打出来的,沈泽川不答,只说:“今日宫门相候,什么事?”

萧驰野看着丫鬟上酒菜,待人把门合上以后,才说:“你不是正找我吗?你先讲。”

“我看你没有入宫面圣,昨晚忙了一宿,应该是待在了刑狱里。”沈泽川先喝了几口热茶暖身,说,“茯苓很好查吧?”

“是啊,”萧驰野给自己倒酒,“好查到不像是你该用的人。”

“她有老母亲,又为人心软,把柄这么多,最好拿捏,但也最容易改口。”沈泽川笑说,“你说得没错,若是我,必不会用这种人。”

“但是沈兰舟嘛,”萧驰野饮着酒看着他,润了片刻喉,才说,“你用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意外。”

“我也是人,”沈泽川从萧驰野那边接过酒壶,“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可那感情一分也没给我,”萧驰野可惜地说道。

沈泽川缓缓斟着酒,说:“你也相差无几。”

“我屡次伸手,”萧驰野眼神和善,“你都视而不见,铁了心要跟我对打?”

“如果讲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就算是伸手,”沈泽川搁了酒壶,看着他,“那这结盟也未免太廉价了。”

“所以你转头跟奚鸿轩混,”萧驰野说,“那是什么阿物儿,好得过你二公子。”

“二公子打压我的时候可比现在威风,”沈泽川说,“有能者上位,这怪不了别人。”

“我哪舍得怪你,”萧驰野隔着锅子的热气,说,“昨夜没能用脚踩我,心里很懊恼吧?”

“没有。”沈泽川微笑。

“你的目光有时候真的好狠。”沈泽川还没答话,萧驰野就接着说,“当然狠一点才有味道。”

沈泽川忍了片刻,说:“那你真是嗜好特别。”

“你也不赖,”萧驰野一语双关,“喜欢被咬的人我也是头一次遇见。”

“言归正传,”沈泽川说,“你找我干什么?”

“吃酒啊,”萧驰野饮尽杯中酒,“顺带聊一聊。东龙牙行背后有靠山,但他们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大家以往都相安无事,可这一回栽赃在我头上,我总要查一查他们靠着谁。”

沈泽川捞着锅里的菜。

萧驰野说:“这一查只摸出个奚鸿轩,真奇怪,上一回在这里,你还专门告诉我八大家要联手对付我,可你转头就与他们一起踩我一脚。我思来想去,没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但我把顺序颠倒一下,就明白了你的目的。”

沈泽川吃鱼就像猫,吃得干净又漂亮。他没抬头,只“嗯”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萧驰野转着案上的酒杯,说:“我应该把‘踩我一脚’的计画放在‘八大家联手’的前面,这样就说得通了。你的目的根本不在我,你教唆奚鸿轩动手,促使他寻求别家联盟,但你又把风声透露给我,是要我做出反应,利用八大营的实权职位诱惑其余几家不要跟着奚鸿轩混。这叫什么,纵横捭阖之术?全凭言辞挑拨,让八大家联盟不成是小事,留下了嫌隙才是你要做的大事开端。”

沈泽川看他一眼,说:“你就因为查到东龙牙行背后的人里有奚鸿轩,所以想出了这些?”

“蛛丝马迹,”萧驰野说,“你擦不干净。奚固安在刑狱时,奚鸿轩卖了他那条命换得了差职,想来也是你的主意,否则奚鸿轩不会对你言听计从。”

沈泽川拿帕子拭手,想了片刻,说:“能让他言听计从的人不是我。”

“我原本以为你急着上来,只是为了更方便查中博兵败案。”萧驰野又倒了酒,说,“谁知道你胃口这般大,分裂八大家于你有什么好处?你知道阒都週边八城环绕,他们是远比李氏更加悠久的存在。你看一看花思谦,猎场谋逆那样的大案,太后照样安然无恙。你怎么可以妄想凭藉一个人的力量来分化他们?你扒开这阒都云烟好好看,他们已经在地下盘根交错,屹立了数百年。”

沈泽川彻底停了筷,他端坐时有一种要开始清谈的意思。他并不恼怒,他甚至非常平静,他说:“我只问你一件事。”

萧驰野顿了顿,说:“请讲。”

沈泽川说:“一直以来花家与萧家相互掣肘,南林猎场使得花家呈现颓败之势,萧家占据上风,但是你赢了吗?”

萧驰野捏紧了酒杯。

窗外天已昏暗,屋里还没有点灯。沈泽川临窗而坐的影子很瘦,他说:“你很快就察觉,自己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花家。也许一开始你还可以安慰自己,他们只想要八大营,但你想一想中博六州,你就能明白他们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中博兵败案还没有结果,”萧驰野匿在昏暗里沉默少顷,“你就这么笃定是他们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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