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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穆长沣黑沉沉的眼只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宴云急的浑身发烫,不顾一切的说:“我欠大将军二百两银子,还没彻底还清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穆长沣两步走到他面前,抬起手,似是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又像是想帮他理一理睡得稀乱的黑发,最后还是放在他肩头,隻帮宴云掸了掸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留在原地,自然另有任命。”
“这一仗需面对三路汇总的叛军,我虽有把握,却不希望……不希望太子殿下以身涉险。”
“你虽是我的随侍,到底身边带着个孩子,把你留下,是让你好生照顾好太子殿下,和你自己的孩子。”
“你护他们平安,等我回来后,旧帐一笔勾销。”
说话间,穆长沣留下的侍卫精兵便将刚醒来的太子带了过来,转移到宴云帐中。
睡觉时打雷也不会醒来的小宝也不知怎的醒了,高高兴兴的咧嘴笑,四肢用力往太子身边爬。
宴云是很计较钱的,这一刻听见“旧帐一笔勾销”几个字,心头却是激烈的一震。
穆长沣已拎起玄黑大氅走出帐子,他手一翻,那黑衣便如风中雄鹰,呼啸着扑归他宽阔的背脊。
宴云追出去一两步,身边已围上来两个侍卫。
月下无数披甲士兵们的身影如剪,穆长沣并不出声,屈肘抬臂,拳向前指,示意出发。
刹那间无数战马扬蹄,穆长沣跨下的马临行前却侧过身来,湿润的马鼻蹭向宴云柔软的手心。
或许是为了感谢宴云一段时间的照顾,喂它吃甘美的果子。
宴云爱怜的摸着马儿,却抬头看向穆长沣。
男人背着光,隐没在无边夜色中,宴云却似觉察到,他的双眼一直看着自己。
须臾,马儿回转身子,扬蹄飞奔,后发而先至奔至队首,将大将军的身影一起带离宴云的视线。
直到回了营帐里,宴云的拳还是紧紧攥着。
小太子没睡,怀中抱着胖乎乎的小宝,沉着的望着宴云,说:“李大夫,你莫要担心,大将军定能顺利平叛,得胜归来。”
宴云点点头。
既惊醒了他们,留下的一百侍卫便请他们坐进马车,立刻转移到更安全隐蔽的地方暂住。
听着车轮辘辘,宴云倦累已极,却始终无法睡着,隔着薄薄的一方窗帘布,能察觉到初秋苍凉的日光从前侧升起,带来些许暖意的慰藉。
小太子也始终睁着眼,似是忧心忡忡,宴云便问他:“殿下,你不如歇会儿,等到地方我再唤醒你。”
小太子摇头,喃喃说:“我睡不着,我……担心的很。”
他年纪尚幼,一张脸白麵团似的圆润可爱,乌黑眼珠下方却有很深的淤青,宴云和他相处日久,也知道小太子睡得一向不好,给他熬过安神的酸枣仁蜜糖膏。
“殿下,你也说穆大将军百战百胜,从无败绩,如今又担心什么呢?”
小太子垂下睫毛,说:“前方打成这样,资王律王都反了,显然是我父皇的身体并无好转,恐怕……”
他没说下去,宴云却略略猜到。
当今圣上登基时有过些争议纷扰,但已过去两年时间,如今天下黎民百姓都认皇帝为正统。
若皇帝身体调理得恢復康健,谋逆之人未必敢冒大不韪,逆民意而行。
但年纪轻轻的皇帝若崩逝,太子年幼,那叛军才能借着匡扶正统的名号,重新杀回京城,甚至于再杀死太子自立登基,到时候木已成舟,窃国已成定局,也没人敢说什么。
侍卫们重新安置的地方是京郊一处僻静的庄子。
这边远离官道,风景清幽,宴云每日带着小太子和小宝吃吃喝喝,去书房捡本杂书消磨时间,若不思虑如今复杂局面,倒是一处避世的好地方,岁月静好。
晚上宴云索性让小太子和小宝一床睡觉。
小太子身量轻,哪怕睡迷糊了也压不着小宝。
宴云夜里起来,帮他俩悄悄盖被子时,便常能看见小太子睡得也很香,一手还搂着小宝不放,那种不属于孩子的忧心忡忡郁郁之气少了很多。
霜降那夜,天气愈发的冷,宴云准备好了铜质汤婆子,放在两个孩子的床上,又帮他们将被子掖好,便回自己床上睡觉。
他闭目养神,却听小太子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
宴云想,太子身为储君,心思比一般小孩重,他也不好去打扰,非得揭人心事,一一剖析。
只是到了后半夜,宴云突听见小宝“嗷”一声,接着声音渐小,他睁眼看去,便见镂空屏风挡着的半室,小太子一手捂着小宝的嘴巴,小声说:“弟弟,你别吵,我悄悄出去一趟,速速回来。”
小宝拽着他袍子不放手,“吚吚呜呜”起来,小太子干脆把外衣小心脱了,说:“你真不能跟去,危险。”
宴云心中一动,等小太子离开后,看小宝躺在床上,被子盖的严实,便放心离开,悄悄缀在小太子身后。
一路上小太子十分警醒,宴云也不敢跟的太近,等他终于借着几丛花木蹲挪到小太子身边,便听见小太子急切的问:“……真的不怪我么?”
“那好吧……”
模模糊糊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又等了一会儿,宴云大感不妙,起身去找,便见小门半掩着,墙上挂着的一盏小风灯早已熄灭,四下寂静无人,若不是他刚才真的看见了小太子和人说话,一切就像是深秋夜里的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