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博士转身去办。很快,店家掀起帘子进来,见到两人,笑眯眯行了礼,毕恭毕敬递上食盒,笑道:“皆是小店的不是,让小娘子久等了。这盒中除玉锦糕之外,还有小店的各色糕点,望小娘子谅解。”
他说完,又递上一卷纸:“这是小店的凭证,有此凭证,日后小娘子过来吃糕点,都可减价……”
他点头哈腰,满口“见谅、见谅”。
苏绾绾略微惊讶,让侍女接过这两样东西。她忖度片刻,明白过来,对郁行安行礼道:“多谢郁翰林相助。”
“无妨。”郁行安道。
他又看向店家:“日后不可再如此行事。”
店家满头是汗,又不敢擦,笑着点头:“是,是,阿奴明白。”
苏绾绾见辰时将近,和郁行安告辞,便下了楼。
她走得慢,听见店家和博士走在后头,说话声隐约飘过来。
博士道:“掌柜的,上头不是吩咐,不准卖高宗喜爱的玉锦糕,只准卖彰显圣人隆恩的思苦糕吗?如今这样……”
店家的声音更小些:“上头人斗法,尽连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我且问你,如郁翰林这种年纪轻轻,却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得圣人青眼的——谁能斗得过他?我看他本来不欲插手此事的,此时怕是要管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店家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苏绾绾出了月锦楼,侍女扶她上马车。
郁行安坐在楼上,从窗前往下望,直到苏绾绾的裙摆也被车厢遮住,方才收回视线。
乌辰瞅一眼郁行安,再瞅一眼满案的浆饮,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视线无意间往下一瞥,停顿少顷,说道:“郎君,那苏小娘子的马车被人拦住了。”
郁行安抬起眼眸,瞧了乌辰一眼,又往楼下看去。
卢家
“苏三娘!你就是百里夫人新收下的弟子么?”有人在马车外问道。
侍女撩起车帘瞅了一眼,随后放下车帘,对苏绾绾道:“小娘子,是卢家七郎。他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是前几日求见老师的那个郎君吗?”苏绾绾问。
侍女道:“正是。”
两人说话间,卢七郎已经在马车外大声质问:
“苏三娘!你为何不应我!你怎配拜入百里夫人门下?我不信你乃不栉进士!”
“苏三娘!”他疾声道,“你可敢与我一试!”
随着他的疾声大呼,许多百姓已经往这里探头探脑。
“是苏三娘么?那个梁知周笔下的小娘子?”有贩夫走卒问。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你看那马车上,是苏太保家的徽记。”
“这郎君说什么百里夫人?是寿和年间的那个女相么?”“除了她,阆都还有哪个百里夫人……”众人交头接耳。
车夫问道:“小娘子,这人堵住了路,该如何是好?”
“绕开。”苏绾绾道。
侍女连忙去传话。
本朝以诗文取士,考中进士之后,还有几年的守选。因此,许多在阆都没有根基的文人,为了得到一个不错的官位,都会想方设法与高门结姻亲,或是打响自己的名声。
沉吟章句,或直接与有名气的人叫板,都是宣扬名声的一种方式。正因如此,大裕的比试之风极盛,郁行安刚来阆都不久,就被曹五郎约到月锦楼比试。
但苏绾绾不需要守选,也无需打响自己的名声。如果卢七郎是正经上门递帖子,她或许会回应,但如今,她并不愿意搭理他。
阆都街道宽阔,马车绕开卢七郎往前走。
卢七郎声声质问:“苏三娘!你为何不敢回应我!你可是胸无点墨,难以成章?”
卢七郎:“苏三娘!你不过是门第高贵!你怎能拜入百里夫人门下!”
卢七郎:“没想到当年克己奉公的百里夫人,竟也会被你蒙骗,收你入门!”
苏绾绾望着自己手上的食盒,说道:“停下。”
侍女连忙传话,马车慢慢停稳。
“你要比什么?”苏绾绾问。
侍女将苏绾绾的话传出去。
卢七郎:“比算学!”
苏绾绾:“让他问。”
侍女出去传话:“你问吧!”
卢七郎:“我且问你,如今有吾国人及西丹人若干,每人各言一数。吾国人所言之数,相加再均之,为七十九;西丹人所言之数,相加再均之,乃八十二;众人所言之数加之,乃四千八百四十五。问曰:凡有多少人?西丹多少人?”
围观者们纷纷议论起来,卢七郎听着周遭嗡嗡嗡的议论声,心中得意。
这题目乍一听很复杂,如果用天元术来解,倒也不难。
只是他料想那苏绾绾坐在车里,又要拿纸笔,又要解算式,一时半会儿定然得不出答案,他就可以……
“六十!”
卢七郎尚未想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思绪。他猛然抬头,看见一个侍女撩起车帘,说道:
“我家小娘子说,凡有六十人,西丹三十五人——卢七郎,你说是也不是?”
卢七郎的心脏重重一跳,他还没缓下心绪,就听见那侍女又道:
“我家小娘子问你,一商人欲将含桃运到西南道。他购买含桃,花费十万文铜钱;之后在路上每日所耗铜钱,比前一日的数倍再多二百八十文。这倍数固定不变。第二十五日,在路上共耗费一万三千五百文。问:第几日时,平均每日所耗银钱最少?”
卢七郎面色微变。
苏绾绾的问题,并非出自任何一本算经。百里嫊的出题风格他也了解,这并非百里嫊所出的题。
换而言之,在方才极短的时间里,她不仅算出了他的题,还设计出了一道新题来回敬他。
卢七郎努力甩掉自己的杂念,拿出纸卷和笔,在日光下算题。
周遭人早已围拢过来,等了片刻,互相议论道:“方才那小娘子几乎立刻就给出答案,这郎君怎算了这么久?”
卢七郎攥紧了握笔的手,又算了一会儿,方才答道:“第一百日。”
“算你答对!”侍女道,“别挡路了,快让——”
“这不公平!”卢七郎捏住纸卷,“我问你天元术,你问我垛积,这本就不公平!”
天元术和垛积,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普通人家认字都不容易,就算接触到算学,也只学方田和粟米之类,对日常生活帮助较大的。
一些围观者听完便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卢七郎算了这么久。”
卢七郎听到这些议论,面色略微好转,攥笔的手指也略松了些。
苏绾绾无言,想了想,对侍女说了几句话,侍女撩开车帘,对卢七郎道:
“这些题本就不难,譬如你问人二加三,别人问你十二加十三,你也觉着不公平?罢了罢了,既然你这样想,我家小娘子便再赐你一次机会,准你再问一题。”
众人闻言哄笑,有那不了解天元术和垛积的,听了侍女的比拟,也纷纷明白过来。
他们有些等着卢七郎再出奇题,有些紧盯着马车,想一窥高门小娘子的芳容。
卢七郎心念急转。
奇题他自然也有,但万一,苏绾绾将奇题解出来了呢?
那他岂不是像那个曹五郎一样,既丢自己的脸,又给人增添名望?
最好是出一道算起来很复杂、说起来却极简单的题,让苏绾绾算上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