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页
皇上派他出来时,明令不得再惹起民怒。
可见着这堪称惨烈的一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百姓。
若只有名百姓,那好说,直接抓人投进大牢便可。可他面对的是上万名愤怒的百姓,总不能把上万名百姓都收押入牢吧。
谢虎申十分头大,身上威风凛凛的铠甲都似乎不威风了。
眼角瞥见一道青色身影,倏地急智一生,中气十足道:“顾大人可否同本将说说适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顾长晋从一旁的古槐树行出,见礼作揖,道:“刑部一刻钟前接到消息,称万民百姓前来东华门请愿,严惩逼死钟雪雁的东厂番役。下官遂奉大司寇之命前来视察,彼时掌刑千户胡威丝毫不听百姓陈词,便对请愿的百姓拔刀相向。百姓们为求自保,不得已对胡千户动了手。”
钟雪雁的父亲原是个教书先生,因醉酒后妄论了几句时政,被东厂的人捉走。钟雪雁为父伸冤,只可惜案子还未重审,父亲遭不住酷刑死在了狱中。
钟雪雁闻得噩耗,当夜便将自己吊死在闹市,留下血书一封,怒道天道不公,任奸佞横行。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一整个上京的百姓都知晓了,百姓们心有戚戚焉,生怕下一个说错话丢性命的人会是自个儿。
之后也不知是谁鼓动的,上万名百姓忽然轰轰烈烈地在东厂闹起来。
谢虎申来之前自也听说了钟雪雁的事,此时听罢顾长晋的话,黝黑的脸不由得一抽。
好家伙,这些文官真个就一张利嘴畅行天下。
请愿?自保?
什么时候百姓上门请愿要抄上家伙的,瞧瞧,连洗衣裳用的棒槌都带来了,别以为藏在身后他就瞧不见了。
还有上万名百姓用拳头将二十多名番子生生打死,竟是“为求自保”而“逼不得已”?
谢虎申简直是甘拜下风。
隻眼下顾长晋都为他铺好了路,他自是要顺着走下去,颔首肃穆道:“既如此,等顺天府的人来了,便让朱大人将涉事百姓带回去问个话罢。旁的人……且自行离去,莫再添乱。皇上心系天下苍生,千叮万嘱命本将莫要误伤了咱大胤的百姓。眼下你们的请愿本将已知晓,自会向皇上禀告。”
百姓们先前见数千名铁骑浩浩荡荡而来,还道今日便是能免了牢狱之灾,一顿皮肉之苦也是少不了的。
谁知顾大人不过寥寥几语,便令得这黑面统领轻拿轻放地放过他们。
百姓们忙磕头,齐声道:“草民多谢大人。”
细瞧,泰半百姓磕头的方向都是对着顾长晋。
谢虎申唇角微抽,在一名百姓从他身边过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指了指他悄悄往衣裳里藏的菜刀,语重心长道:
“圣上仁慈,常言若民有冤、民有怨,朝中百官不得视若无睹,亦不能充耳不闻。你们要请愿,可是可,但下趟可莫要再抄着家伙来。”
抄着家伙来请愿,同造反有甚区别?
圣上再是仁慈,也决计不会允许他们再胡来第二次。
百姓们喏喏应是。
人潮如水般退去,不多时,又有数百名衙役匆匆赶来,为首之人一身绯色官袍,上缀孔雀补子。
正是顺天府尹朱鄂。
朱鄂从前是云贵副总兵,若不是被圣上调回上京,这会只怕已升至总兵了。
朱鄂在云南领兵退敌时,谢虎申还光着腚玩儿泥巴呢。这会见着幼时崇拜的大将军,哪儿还敢坐在马上逞官威?
麻溜地下了马,拱手作揖,道:“下官见过朱大人。”
朱鄂略一颔首,却不看谢虎申,一双锐目不偏不倚地定在顾长晋身上。
许鹂儿案,杨荣在狱中反告他胡乱判案。北镇抚司的人不敢真缉拿他,但这盆脏水的确是泼到了他身上。
顾长晋走金殿后,许鹂儿案得以重审,定谳后皇上将新判牍公告天下。
那新判牍朱鄂也曾阅过,看完后,隻觉笔底生锋,字字带刃,颇有些震撼,恍然明白皇上为何会看重他。
朱鄂如兵刃般冷硬的眉眼稍稍一暖,道:“今日之事,劳顾大人随本官回顺天府做份记录。”
顾长晋恭敬地应“是”,阔步跟上朱鄂。
几名衙役用草席卷起地上的尸体,放入担架里。他往其中一卷草席望了眼,旋即淡漠地挪开了目光。
东厂的掌刑千户,是杨旭在东厂的左膀右臂,也是当初在北镇抚司对金氏施以酷刑之人。
……
一场轰轰烈烈的万民“请愿”就此平静落幕。
但顾长晋知晓,这事仅仅是个开头。
想要杨旭死的人,尚有后手。
而他,大抵是这后手中的一环。
顾长晋从顺天府出来,天已擦黑。
横平驾着车回顾府,才将将转入梧桐巷,便发现了巷尾那几棵枝叶扶疏的老梧桐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
横平认出那是柳元私宅里的马车。
“主子,柳公公来了。”
顾长晋丝毫不意外,马车在顾府大门一停稳便下车往柳元的马车行去。
与此同时,那马车的车帘子从里掀开,露出一张精致靡丽又难辨雌雄的脸,眉心那点朱砂痣更是让那人多了点儿妖异。
柳元笑吟吟地望着踏着夜色行来的男子,温声道:“顾大人,久仰了。不知咱家可否请顾大人上车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