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只因案上的每份文书,谢兰臣只扫过一眼,便提笔在上头画圈或是叉,以示准允或者驳回,短短几息就批复好一份,速度快到谢闵忍不住怀疑他只是在乱画,根本没有看文书上的内容。
谢兰臣一边批复公文,一边还能一心二用,见谢闵迟迟没有离开,便出声询问:“还有什么事?”
谢闵顿了一下,才犹豫着开口:“卑职打听到一些消息。”
谢兰臣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谢闵道:“靺鞨王子求娶崇宁公主,大安皇帝有意应允。”
他们昨天才到达神京,一路上积累的公文实在太多了,谢兰臣朱笔不停,又敷衍地唔了一声:“需要王府送贺礼吗?这些人情往来,你裁度着办便是。”
谢闵敢肯定,谢兰臣根本没有记起来崇宁公主是谁,不得不又重复一遍:“卑职是说,靺鞨王子要和王爷您的前妻成婚了。”
这回,谢兰臣手里的朱笔顿了顿,接着便在面前的公文上打了个大大的叉,道:“崇宁公主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怎么看上一个秃子?”
靺鞨和契丹人都有髡发的习俗,也就是把头顶剃秃,只留边缘一圈的头发,说实话,便是再俊朗的人,配上这样的发型,也有点让人不忍直视。
谢闵却并不是要和谢兰臣谈论崇宁公主的眼光,他又说道:“王爷您曾差点射杀靺鞨王子,靺鞨王子视您为死仇,卑职还探听到,他之所以放着那么多的未婚公主不要,偏偏要娶崇宁公主,是想借公主羞辱您。”
谢兰臣不解:“我和崇宁公主早已经和离,两不相干,这算哪门子的羞辱?”
谢闵回道:“崇宁公主虽然是您的前妻,但多少沾个‘妻’字,您这么多年又一直没有再娶,再加上小郡王……”
说到小郡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又低又含混,掩饰地干咳了两声,才继续道,“他们那帮子草原人,每次掠夺其他部落的时候,最爱做的就是杀死部落的男人,再霸占他们的女人和财产……”
听到这儿,谢兰臣终于从公文中抬起头:“所以,阿不罕是看上了我的绿头巾?”
5、可笑
谢闵一时无语,不知道谢兰臣是怎么得出这么离谱的结论的。
就算靺鞨王子确实想夺走他的一切,应该也不会包括他的绿头巾。
偏谢兰臣说这句话时还十分坦荡自若,仿佛那个被戴了绿头巾的人不是他,或者被戴绿头巾只是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
谢闵至今都有些拿不准,谢兰臣对自己被戴绿头巾是个什么态度。
说他在意吧,从头至尾,他都没表露出任何怨恨是憎恶的情绪,也没说过崇宁公主一句坏话,要不是他和崇宁公主统共只见过一面,谢闵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崇宁公主爱得深沉了。
可要说他不在意,哪有男人真不在意这种事的?
谢闵还记得,谢兰臣刚得知小郡王出生那会儿,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却在打契丹的间隙,亲手雕刻了一尊鬼子母,打算作为小郡王的诞生礼。
鬼子母,是佛门中专门护持幼儿的护法神。
然而,还没等鬼子母雕好,崇宁公主的和离书先送到了,随和离书一起送来的,还有几大车的赔礼。
虽然崇宁公主只说这些是赔礼,没说赔的是什么,但是联系当时的传言,很难不让人猜想是和小郡王的身世有关。
不过谢兰臣还是认认真真地雕完了鬼子母,让人送去了神京,理由是雕都雕一半了……
谢闵从回忆里回过神,见谢兰臣已经重新批复起公文,显然根本没把靺鞨王子的事放在心上,他便也就此揭过,又说起旁的:“还有一件事,自打咱们昨天在会同馆安置下,崔禄就跑了个没影,直到现在都没回来,需不需要卑职找人悄悄跟上他?”
“不用,”谢兰臣声音懒懒的,“崔禄是母亲的人,此次来神京为母亲办事,既然有意躲开我们,便是母亲有事不想让我知晓,那我就应该不知晓,这才是身为人子的孝道。”
“可是……”
谢闵还想再说,却被谢兰臣打断道:“我们这次不会在神京待上太久,你如果实在太闲,就拿着临行前如夫人给的单子,照单采买去。同样的东西,别忘了给母亲也买一份。”
谢兰臣此行来京,是受加封礼的。
他被封嘉王的圣旨早已下达,但按照规矩,需得进京,当面受皇帝加封,是为庆贺,亦为威慑。
谢兰臣的加封礼就在三天后,所以才说不会在神京待太久。
而谢兰臣口中的“如夫人”,是他的生母;“母亲”则是正房嫡母,两人一向不怎么对付。
谢闵跟在谢兰臣身边多年,对两位夫人的脾性也略有了解。
如夫人专爱华丽鲜艳的东西,听说他们要来神京,便特意列出了一长串的单子,要他们采买,单子上也多是些富丽华贵的首饰或器具,而正夫人礼佛多年,衣食都很朴素。
虽然照着如夫人的单子,给正夫人买同样的东西,是公平孝敬的意思,可这些东西必然是正夫人用不上的;而如夫人一向掐尖要强,见自己想要的东西,正夫人也有,必然也会心中郁愤不喜。
这些,嘉王真的没想到吗?
这个疑问只在谢闵脑海里兴起了一瞬,便被他迅速压了下去。
他原是谢家的旁支,算起来谢兰臣还应该叫自己一声堂兄,但谢兰臣身边从来不缺堂兄弟,更何况一个不知道隔了几支的旁支,可最后却只有他留在了谢兰臣身边。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比旁人更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恭顺地应了一声,便退出屋子,准备采买事宜。
只可惜今日神京的天气不好,早起天就阴沉沉的,刚过晌午,就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谢闵的采买计划不幸夭折。
永乐宫里,昭儿也因为小雨,不能出去踢球,只好抱着一只金丝虎猫在炕上玩。
那只金丝虎猫瞧着十分威豪,却乖乖地窝在昭儿怀里,一动不动,近了才发现,竟不是只真猫,而是一只陶塑,却栩栩如生,逼真到身上毫毛毕现。
小孩子大多喜爱猫猫狗狗,魏姝却怕昭儿年纪太小,不防备被猫狗咬伤,便只给他玩假的陶塑。
猫虽是假的,昭儿依然玩得兴致勃勃,试图拿自己最爱吃的马蹄糕喂它,见它不吃,便自己多吃了半块儿,当做替猫吃的。玩腻了他就趴在魏姝怀里歇一会儿,不哭也不闹。
魏姝不知道别的一岁多的孩子是怎样的,但她的昭儿自小就很乖,也很让人省心,只除了一直不会说话。好在太医检查他的嗓子没问题,魏姝这才稍稍放下心。
魏姝陪着昭儿嬉闹了一会儿,忽听殿外宫人通报道:“周太傅求见。”
“快请进来。”魏姝神色微动,让人先把昭儿抱了下去。
周太傅很快入殿见礼:“老臣见过公主。”
“老师不必多礼。”魏姝扶周太傅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心口蓦地一沉,正常与周太傅寒暄后,便问起送去的寿礼周太傅喜不喜欢。
那是一方仿古的瓦砚,不算贵重,胜在雅趣。周太傅为人清正,太贵重的东西他反而不喜。
“公主有心了,臣十分喜爱。”周太傅答的却有些心不在焉,反而忽然叙起旧来,“提起笔砚,倒让臣想起为公主授课的时候,不知公主可还记得臣给公主上的第一堂课?”
魏姝道:“勉强还记得。”
魏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