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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音朝他怒目相视,忽又凄楚一笑,双膝一软,跌坐在地,抬起手来扶着自己脸上的伤疤,怔怔落泪:“你懂什么?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道伤疤吗?没用的,已经过了百年,我这道伤疤年经月久,再也无药可愈——”
太久了,久到沉屙难愈,久到药石无灵,她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恨,是痴,还是不甘心。
站在牤夙旁边的朝霞织忽然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面前。
清水音泪水如断线珍珠,此时痛苦悲伤交织,满心绝望,识海空茫,竟然根本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直到面前覆盖下一片阴影,面上有温热的柔软肌肤拂过,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了朝霞织的视线。
朝霞织用手指摸过了她的脸,此刻与她四目相对,有些害羞地直起身,退了几步,走到了苍凌霄身边。
清水音下意识抬起手,抚过面上的伤疤。原本凸起的狰狞伤疤此时竟然尽数消褪,她如遭雷击,跌坐在地,面色空茫地望向朝霞织。
她这才注意到朝霞织与苍凌霄有几分相似的脸,不由得瞳孔放大,怔怔地问道:“你是谁?”
苍凌霄并未出声,也不曾製止她的举动,朝霞织站在他的身边,羞涩地咬了咬下唇,说道:“我叫朝霞织,是苍凌霄的女儿。”
顿了顿,她又说道:“姐姐,你脸上的疤我替你治好了,不会留印的。”
每个妖族都会继承上一任妖族的某种力量,而朝霞织从若烟那里唯一继承到的就是毒蛊之术。
像当年的若烟一样,她也会愈合肌理的妖术。
清水音怔怔地看着她,泪如泉涌,她看着朝霞织的脸,抚着面上光洁如初的肌肤,手指紧攥着心口,痛恨和憎恶在其中缠绕生长,此刻恨不得将心剜出来才好。她紧盯着朝霞织,沙哑着嗓子,语气充满怨憎地开口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治好这道疤?!”
朝霞织在苍凌霄身边,有些羞涩地往后缩了缩,说道:“我只是看姐姐脸上有道疤,所以就想帮姐姐治好它。”
没有任何别的目的,她想帮助别人,只是因为她想而已。
朝霞织有些紧张地说道:“而且姐姐长得很好看,有道伤痕的话,肯定会不开心吧。”
她想了想,怕自己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反而会让清水音误会,隻得又小声地说道:“我希望姐姐开心一点。”
清水音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通红,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竟然让她呆愣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开心不开心,她从来都忘了问问自己,开心不开心?
她自己都忘了自己这一百年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她用憎恶和不甘画地为牢,作为九岭的一峰掌峰,她心胸充满了仇恨,除了冷笑,除了憎恶,除了厌弃,竟然再没有了任何表情。
除了追杀苍凌霄,再没有任何事能搅起她的心海,甚至连曾经一心沉迷的剑道,都再提不起半分兴致。
她已经忘了什么叫开心。
她甚至忘了,自己曾经被称为仙门第一美人,并不是因为她真的是冠绝天下的第一美人,而是因为她的美貌衬托了她极高的剑道造诣。
她从来,从来都是以自己的剑道为美啊!
清水音捂着脸,许久之后,她忽然笑出声来。
她任由泪水流淌,却痴痴地笑出声。清水音慢慢地起身,看着面前的苍凌霄,轻声地说道:“苍凌霄,你说得对,我们从来都是两不相欠。”
不知道这份幡然醒悟,会不会来得太迟了,她用一道伤疤提醒着自己,要铭记仇恨和不甘,此刻才发现,她的仇恨和不甘,对别人来说轻渺如云烟,唯一伤害到,禁锢到的只有她自己。
她轻轻地拂去自己脸上的眼泪,看向旁边手足无措的朝霞织,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对自己来说竟然无比生疏的笑容,她说道:“朝霞织,谢谢你,我很开心。”
这百年来,她第一次能感到开心,能尝试着笑出来。
朝霞织这才收起紧张,朝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乖巧地说道:“不客气的,姐姐。”
清水音望着她,许久才挪开眼睛。
元浅月同玉临渊走到了更远的地方,玉临渊朝她问道:“师尊,你让师祖和他们单独谈天,不怕你欺骗师祖的事情,会露馅吗?”
如果清水音和虚寒子主动将程松他们的死讯告诉了苍凌霄,那她之前所编造的谎言,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苍凌霄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元浅月也可以接受师尊的终老。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们一直都看得很开。
元浅月看向玉临渊,杏眼上的睫毛低垂,说道:“师尊答应过我,会满足我一个要求。”
她舍命摘下海底仙草,为苍凌霄熬製汤药,苍凌霄曾经答应过她,她可以向他讨要一件事,或者一条命。
君子一诺值千金。
玉临渊回头看了看凉亭的方向,元浅月朝她笑笑,幽幽地说道:“我向师尊提了要求,我只要求他一件事,那就是无论虚寒子师叔和清水音说了什么,任何有关朝霞山的事情,我都要他隻信我的话。”
玉临渊站立原地,睫毛轻轻地合拢,白皙如玉的脸上浮现一点不可思议的神情,继而露出个无奈的笑容,嘴角翘着,意味悠长地说道:“师尊可真是狡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