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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临渊站在人群里,她跟那条狗一样不解,她想问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十分受宠爱的小狗被绑在椅子上即将被杀死,却没有丝毫动容。
但她许久没说过话,言辞生涩,声音太小,被淹没在叽叽喳喳的热闹喧闹声中,没有任何人听到她,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有个姑娘摇着扇子,发出高高在上的怜悯声:“真可怜,下辈子投胎转生做个人就好了,这世上弱肉强食,谁让你偏偏是条狗呢?”
谁让你生来是条狗呢?
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
强者欺凌,杀死,蹂躏弱者,是理所当然的。
在她十岁后,林家家主派人接回了她和那个名妓。
她被带回林家,没见过她传闻中的父亲,没过上临行前所有姑娘们都朝她既是嫉恨又是不甘地称之为“从烂泥里翻身后清白享福”的生活,只见到两个神色厌恶的粗布仆役,一间漆黑的房间,一个粗糙的铁笼子,一枚抽血的针管。
她朝为她戴上镣铐的陌生仆役问,能不能不要把她关在笼子里,她可以很听话地被人抽血,她隻想看看外面的风景,有在太阳下走一走的自由。
她生在这世间,拥有的已经少之又少,为何又要夺走这所剩无几的自由。
那个仆役根本没回答她,尽管她已经小声地询问过两遍,人微言轻,莫过于此。
他将冰冷的镣铐粗暴地戴在她的手脚上,戴在她的脖子上,将她锁起来,像是一条听话还要被拴上链条的狗,像是案板上任由人宰割的鱼肉。
另一个仆役在旁边看着,忽然之间,他走上来,莫名其妙地伸手,重重打了她一耳光。
其实她挨过不少耳光,这一下根本无关痛痒。但这一下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打醒了她,她被打偏过脸,转回头来,露出了震惊而茫然的目光,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为什么要给她一个耳光呢?
——明明无冤无仇,无缘无故。
正在给她戴镣铐的仆役被这一耳光的声响所惊,也转过头,有些弄不明白地看向他,问他道:“你打她做什么?”
那个给了她一耳光的仆役收回手,无所谓地说道:“今天心情不好,打了就打了呗,反正打了她也没什么。”
给她戴镣铐的仆役一时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甚至没有反驳的理由,他套好镣铐,哦了一声,说道:“下次打的时候你先知会一声,吓我一跳呢。”
——他可以随时给她一耳光,不需要任何理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因为他强,只是因为她弱,因为他没有镣铐加身,而她是无力反击的阶下囚。
原来强者可以随心所欲。弱者注定要承受,注定要受到摧残和折磨。
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为人处世,是无数件这样带着恶意却又随性而为的小事,一点一滴教会了她该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
在她过去的十五年里,无论何时何地,她从未体会过一分人所带来的温暖。强者践踏蹂躏,弱者逆来顺受,这是这个世界唯一教会她的法则,这是她唯一的行动准则。
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江山如画,水光天色,她曾经小心翼翼在书中用指腹描绘过的美景和风光,变成了脑海里被遗忘的词汇,都在那四年的黑暗中渐渐褪去。
为了怕她绝食,怕她自尽,他们甚至给她喂了神志不清的药,让她像个真正的狗一样浑浑噩噩不自知。
要逼疯一个人,只需要让她置身黑暗,再给她一面小小的窗口,一日复一日地看着那扇巴掌大的窗。
但她没疯,她只是过于清醒。
折磨和痛苦是否就是生活的全部,爱与恨又有什么区别。她并不恨林家的人,也不恨那一个巴掌,这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这只是他们在言传身教,一天天,一点一滴教会她存活之道。
世界教她的法则就是如此,谁让她脆弱卑渺至此,只能逆来顺受,比她强的人可以肆意凌辱她,折磨她。
因为只是他想,因为即使对她犯下罪行,给予她伤痛,也没什么。
没有体会过任何的善,她隻承受了世界的恶。
在她尚未明白什么是享受幸福的时候,她已经先学会了忍受痛苦。
在她这十五年里,她只是专注地,认真的,好奇地去学会,去观察,去理解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
她有无比强烈的生存意志,弱肉强食,她认可,明白,学会,并且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好像世上所有的折磨都是为她量身定製,所有的非难都隻叫她学会一个道理。
成为强者,然后随心所欲,无论是践踏他人也好,凌虐弱者也好,毁灭世间一切也好,都是合理的,正确的,理所当然的。
但凡她失去的,她要加倍,加倍,加倍地从世间众生那里掠夺回来。
——在林百尺来到这狭窄沉闷的黑暗房间里的时候,她窥见了他背后的天光。
她蛰伏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这药再不能彻底使她失去神智。
拔掉牙齿算什么?
奄奄一息算什么?
她给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换了四年的血,她在给林百尺当狗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记下了所有房舍的路径。
毕竟林百尺是那么的喜欢炫耀她这生得美貌动人的新宠名犬,总要牵着她在所有路径上向人显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