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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照夜坐在被摧毁后的大地上,遥望着那片天穹。
“最后笼罩苍穹,遮天盖地的魔神身躯,过了一千年,烧成了一点点,只有指尖这么大的的余烬,我把它捻起来,捧在手里,你知道吗,她还能发出一点声音。”
照夜姬轻轻地笑了,她轻声说道:“我凑近了一点,才听清,原来她在喊,师尊。”
她在寂静黑暗里沉默地看了一千年,才等到这一团火焰的彻底死亡。
——而后,神祇归位。
在再度被吞纳进神祇身躯后,玉照夜拚尽一切力量,驱使着神祇的意志,再度亮起了那上百面明镜。
“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覆水难收,”神祇叹息着,对着那股永远不肯平息的爱意和怨恨,拿出第一面明镜中,正在献上祈福之舞的神女,“要多少次,你才会死心?”
甘之若饴
无论多少次,她都不会死心。
她炽热如岩浆的爱意焚烧着她,煎熬着她,驱策着她。
在玉沉章死去之后,神祇归位。
在漫长的疑惑后,神祇叹息着,第三次重现这上百面明镜,一如当初那般从第一面明镜中取出献上祈福之舞的神女,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弑神之战。
玉照夜毫不犹豫地从神祇之躯中剥离,再度奋不顾身地投身于黑暗。
她将会在自己曾经最恐惧的黑暗中再度独自等待上万年。
而这次,跟她融合一体的,还有属于玉沉章的记忆和意识。
但她们对神邸本体的意志来说,依旧是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
她们只是一个令神祇感到疑惑和不解的执念而已。
“我是你的裙下之臣,是你的提线傀儡,是牺牲一切依旧甘之如饴的囚徒!”
在满天烟花下,玉照夜站在水面上,远远地望向云露楼的方向。
她在想象,此刻的元浅月身边,那个被赐名玉如霜的自己,此刻是否又在天真而热烈地许下相同的誓言。
而这一次,元浅月又该是如何回应?
在漫天丝竹歌舞声中,在没有任何声音的死寂和黑暗中,她回忆着早已相隔了近十万年的回忆。
她想起来那满天烟花下,元浅月的脸,她明亮温柔的眼睛。
距离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已经过去了十万年之久。
只有记忆是鲜活,明亮,温暖的。
她在绚烂多姿的天地间,处于永恆的黑暗中,踽踽独行,孤身前进,唯有这一点记忆,是她永无天日煎熬中唯一的寄托。
她在黑暗中,反覆咀嚼品味着这转瞬即逝的甜蜜和幸福时光,这不足十年的相处和相爱,是她在坚持和对抗神祇意志,忍受永恆黑暗孤独的唯一动力。
“为了我与你约定过的重逢,”玉照夜站在湖心水面上,抬起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张开,罩在自己雪白空茫的面具上。她长发垂落至脚踝,身姿窈窕,羽衣华美。明明此刻怨恨和嫉妒已经像腐蚀金石的毒液浸透了她的每一处骨血,可她依然露出一个痴迷渴望的神情。
她垂下头,水面上倒映出这张覆盖着她面部的瓷白面具,玉照夜歪着头,充满了病态的期待:“——为了我们与你约定过的重逢。”
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千次,万次……
从神祇取出神女,到最后魔神降世,神格归位,每一次,都是整整五万年。
她忍受了五万年的黑暗去等待再次反抗的机会,可真正得见天日的时间,其实只有不过匆匆十数年。
太多次牺牲,太多次重来。
这横亘一地的尸体,她并不在意。那些惨烈而疯狂的行径,刻入骨髓的痛楚,她们都不在意。
与其和挚爱分离,她们宁愿在命运之中走向既定的覆灭,愤怒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以最惨烈的疯狂挣扎,以最绝望的方式还击。
但这世上谁又能凭爱意去改变神祇的意志?
无论重来多少次,在魔神降世那一刻,她都无法战胜神祇与生俱来的神性,无法改变神祇的决定和走向。
神祇无法原谅背叛,神祇注定要摧毁世界。
享有永恆寿命,绝对力量的神祇创造了万物,便自觉有覆灭万物的权利。祂并不会与任何造物共情,因为祂是高居仙宫,唯一的神祇。
玉照夜早已遗忘了自己到底尝试过多少次,熬过多少岁月。她是一个被凝固在冰冷黑暗中,被时间遗忘的弃物,再没有找到自己渴求已久的归宿之前,她永远不得安息。
她们永远不得安息。
无数个意念组成了她,撕扯着她,驱使着她,煎熬着她。
照夜姬慢慢地抽出自己手中的九霄剑,她用指腹抹过冰薄淡蓝的剑刃,语调轻柔:“你看,只有我的九霄还完好无损。”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只有她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保留了自己完整无缺的身体,承受了魔神之力,而其他人,在从照夜姬这里得知了真相后,都当机立断地选择了与魔神同归于尽的道路。
她们妄图通过自己的毁灭,去毁灭那个即将降落在她们身躯中的神祇。
保全元浅月所在的这个世界,保全她们心爱的人。
即使她们已经知道了这既定的命运,她们依旧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以卵击石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