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节
齐清猗还是笑,一派端庄娴静如在旧日齐府。莲步轻移,裙角微动,瑶宫仙娥般飘到了薛凌的房里。
底下人去请茶,薛凌见她仍不像是来找茬的,竟有些隐隐不信。随着坐下,先发制人道:“这壑园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地方,你一而再再而三,难保哪天我不在。”
齐清猗还是柔柔笑开,怜爱瞧着薛凌,温声道:“以后不会了,这便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她顿了顿,妇人娇羞里带着向往:“我要离开京城了。”
薛凌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齐清猗既入了皇家,那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鬼,断无可能离开京中半步。莫不曾,这蠢狗打算用什么法子瞒天过海?
她尚在想,齐清猗又道:≈ot;这京中诸人,别无念想,也就是三妹妹你,我放心不下,也无法不辞而别。特在今日,过来看看你。
另外,还要替父亲带句口信。他说,他对你父亲不住,也对你不住。不敢妄求你放下成见,只希望你将来一切都好。≈ot;
薛凌蓦然冷了面色,齐世言这个老不死,现在无事一身轻,就大言不惭在那说什么一切都好。
然她忍了忍,终没提齐世言如何。只强颜道:“你想去哪,你走的掉吗?”
齐清猗还是笑,眼眸如水:“以前定是走不掉的,但我想,现儿个,未必不能一试。我听说,胡人打仗了?”
听齐清猗最后一句是个疑问语气,薛凌便烦躁愈甚。她希望齐清猗过来是念着旧情,却又总觉得此人绝不是念旧情。现儿齐清猗一问,便近乎肯定这蠢狗过来是为了打探消息。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薛凌讥了一句:“难为陈王神仙居里,居然能听到这等人间事。”
齐清猗轻摇了摇头,未见丝毫恼意,抿嘴续道:≈ot;我还听说,黄家那头,也不安生。虽我自幼养在闺阁,但也知道,战事最是要钱。
如今大梁处处不太平,想必朝堂上正各种设法筹集银子。蒙天家圣隽优渥,各家王府从来是披罗戴翠,锦衣玉食。
而今陈王离去已有年岁之久,我一介寻常妇人,无有半分功德在身,岂敢再以民脂为食,民膏为屋?念及家中高堂白发,莫不如就此归去。终归节在人心,不在外屋。
三妹妹“,她看着薛凌,呵气如兰花幽幽韵,吐字如三春习习风:”你说,陛下会不会放我离去?≈ot;
薛凌尚有郁郁,却是噗嗤一声爽朗笑开来,连连道:“会会会,我猜会。你再去宫里跪上两三时辰,不对,估摸着要不了那么久。”
她貌若深思,信誓旦旦像在给齐清猗打包票:≈ot;魏塱现在一堆屎盆子顶在脑门上,估计也不敢耽误你太久。
你就说啥都不要了,锅碗瓢盆都卖了折成现银给他,好让他和自己老母打的畅快点,你站旁边也听个响。≈ot;
齐清猗粉面含笑垂了目光,并没多做辩驳,另缓缓道:≈ot;倒也不是我自忱富贵,能使钱帛动人眼。
只是没想到,一夜之间,京中王爷,没了这么些。皇亲国戚的生死,历来是笔大开销,光是先帝爷的陵寝,断断续续修了一二十年。哪年哪月的开销,不是以万两计。
便是身后事简陋些,一群老弱妇孺总是要花钱安顿。这算下来,怕又是几十万两等着张口。≈ot;
薛凌插嘴道:“你倒是算计起来了,这省下来,也……”她本想说也不是魏熠的江山,最终还是翻了个白眼鄙夷道:“也到不了你兜里。”
齐清猗抬头侧了脸,目光远远望向窗外。午后雪停,阳光刚好洒在她半边身上,天青色小袄看着像是一地初初发芽的嫩草,薛凌脑子里无端冒出勃勃生机四个字来。
又听齐清猗微笑道:≈ot;是到不了我兜里,我兜里的,我也不想要了。待我明日去求过,想来陛下定会记起,当初陈王殿下,不过一袭草席裹身,一寸荒草埋骨而已。
前太子尚如此,国难当头,别的王爷不该学着点么。若他肯放我离去,我必感恩戴德,将府中所有悉数还之于民。想来别家夫人,也是以国为先,以民为先。
起码。“她回转头来笑看薛凌道:”不会再有人问陛下要钱了不是。≈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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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路岐
薛凌迟迟没答话,终嗤了一声道:“还真是这么个理,你想的倒周到。”
“世上无有万全事,又何来周到不周到。只我想了这么一出,万一成了,不辞而别有误当初你我情谊,所……”
“陈王妃别抬举我了。”薛凌打断道:“当初我要找个爹攀交情,当初你那个爹要找个女儿退朝堂,狼狈一双而已,哪来什么情谊不情谊。”
≈ot;三妹妹休说此话,情谊就是情谊。便是当日你与父亲各有所谋,虽不知今日三妹妹是否得偿所愿,到底我父已经天遂人意。
若结局是个好的,又何必说从头呢。≈ot;
薛凌不答,齐清猗又道:≈ot;我已得了清霏所在,正与家里商量,遣几个得力堂兄叔侄前去接她。
细细想来,三妹妹去岁将她送走确也是件好事。避我纷争,平她憾事。走这么一遭,以后经年余生想起来,总能凭添几分欢喜。≈ot;
薛凌已有十来日未见齐清霏来信,听说此人,面上稍缓,忽又记起齐清霏是江府的人再看着,不免又生担忧,赌气般沉声道:“那你可早点去。”
“已经与家里通过书信了,他们精壮汉子,纵马来去也是快的很。就是今年开春晚,不知北地那边,雪要下到几时。”
薛凌垂头,别扭着答:“往年要三四月路才好走,但她身处开阳,又比……比平城好些。你走官道平坦,来去快些。”
齐清猗愈添温婉,笑道:“我猜也是这么个理。三妹妹”,她从袖里取出一封信笺,放到桌上,两指推至薛凌面前,道:“这是我祖籍所在,那里尚有亲朋二三。若是来年,三妹妹贵足移步,我必与五妹妹扫榻以待。”
薛凌目光在那信封上瞟过一眼,并没拿起细瞧,“哼”过一声后,生硬道:“你要走就赶紧走吧,等……”她顿了顿,缓和语气道:“等黄家和魏塱打起来了,路上乱的很,你最好是多带些人,绕着城池走。”
又赶忙提醒道:“身上东西也带得少些,就说到了地方再给。”说着话,薛凌突而重吐了口气,躁道:“烦死了,你不必来与我告别,我也不想参合你这些破事,说完了赶紧走吧。”这蠢狗是死是活实在跟自己无太大干系,再操心徒增不自在。
齐清猗推了一盏茶给她,仍是柔声道:≈ot;不妨事,有娘家两位堂兄来接我。又备了十来家中老人,这一路不碰见山贼水匪,应是无恙。
再说了,到底是陛下给的恩典,他必定要遣些人保我荣归故里,三妹妹倒也不必焦心。≈ot;
说完沉默了小会,见薛凌还是一派清冷,齐清猗抿了嘴,轻笑道:≈ot;三妹妹还如往日,你既不愿我长座,我便不与你久扰。
只盼着三妹妹来日,心口合一,快意……“她看着薛凌脸色,劝的很是温柔:”快意人生。≈ot;
她手移到小腹处,垂目颔首,恍若无声:“三妹妹,你没做错过。”
不是什么我原谅你,她说你没做错过。
齐清猗话落即起了身,笑笑拉了拉大氅领子,跟薛凌说着要离去。薛凌不答,人也坐在椅子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