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宣誓之后,两人不约而同转向彼此,深情对望,粲然一笑。
这一副画面的确情深意切,幸福美满——如果立誓的一方不是用着她的身躯,用着她的名字,用着她的身份的话。
沈丹熹初见这副画面,第一反应便是抗拒和厌恶,但紧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顺着结成的契约流淌入她心底。
浓烈,滚烫,像是烈酒灼心,一下将她冲得晕晕乎乎。
再一晃神之后,她发现竟成了自己站在契心石前,一手与殷无觅紧紧相握,一手贴在契心石上,与他许下永世的誓言。
她转头看向殷无觅那一张脸时,再也不觉得他面目可憎,反而眉似笔画,眼若桃花,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合她心意。
明知不该爱上他,却还是爱上了他。
沈丹熹情不自禁地朝着殷无觅靠近,在即将倚靠进他怀里时,她倏然一惊。
——这是沈薇的心境!
沈丹熹猛地甩开他的手,在对方惊讶的视线中,身体忽然往后倒去,飞快地往下坠落,眼前旋转的彩光让她意识开始迷离,脑海里已有的认知,情感,记忆都在斑驳褪色。
她先是忘了这是何地,后又忘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到最后便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只有那股灼烈的情感沉淀在她心头。她的身形逐渐融化进契心石内的斑斓彩光中。
石心内的彩光荡漾开,生成一个世界,彩光化为五彩的祥云悬挂在天幕上,笼罩住一片清幽的隐世之地。
郁郁葱葱的竹林之间,半遮半掩着许多青石黛瓦的建筑,屋舍方正,连接成片,青石板路铺成大道长街,不论是古朴的建筑形制,还是瓦檐下铭刻的铭文符箓,都让此地显得神秘而古老。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最高处的那一座建筑里传来,聚集在庭院里的人群听见哭声,都跟着欢呼起来。
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不似中原人,颇有些异族之风,在这么一个喜庆的日子,大家都掏出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穿在身上,是以满院浓彩,欢颜笑语,十分热闹。
众人高举酒杯,正欲祝贺族长后继有人,便听内院里又是一声婴儿啼哭声传来。
片刻后,一个侍奉的女使从内院跑出来,高兴道:“族长,夫人生了,是龙凤双胎。”
“龙凤双胎?”族长面上露出惊讶,转头问身边的大祭司,“据大祭司先前占卜,我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
大祭司一手杵着木杖,摸了摸颌下花白的长须,一张面皮松垮褶皱,但眼珠却清明,瞳孔中透出一点疑惑之色,说道:“占卜结果的确如此。”
“原来我们的大祭司也有占卜失误的时候。”族长玩笑道,并未放在心上。
他一双眼几乎笑得只剩下一条缝,快步往内院走去,便要撩开帘子入内,听婆子说屋内还要收拾一下,才停下脚步,耐心地在外等候了片刻。
隔着一道幕帘,室内刚出生的小女婴已经被擦洗干净,放入摇篮。
漆饮光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一双手用温热的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身体,然后将他裹入柔软的棉毯里,放进一个摇篮里。
轻轻摇摆的小木床上已经有了另一个小主人,他费力地撑开眼皮,从还未清晰的视野里看到另一个婴孩躺在他身侧,小脸往他这边转了转,还没睁开眼睛。
殿下。
漆饮光利用寄魂花潜入契心石内,跟随神女殿下在契心石内一起转世历劫,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起的意思,竟是从同一位母亲的肚子里出生。
那他们不就成了姐弟?
漆饮光心头一时五味杂陈,他眨了眨眼,还是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
新生的躯体娇嫩,室内的光线已足够柔和昏暗,还是刺得他眼睛有些疼,而且他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心头的情绪。
他听到自己张开嘴不受控制地发出哭声,哭声吵醒了身旁的另一个婴孩,沈丹熹浑身一抖,许是觉得他太过吵闹,小手从被子下伸出来,一拳砸到他脸上,也跟着哇哇哭起来。
室内一阵兵荒马乱,他们各自被人抱进了怀里。
漆饮光模糊的视野里塞进来一张英俊面孔,男人笨拙地拍着他,低声哄道:“好了,不哭不哭,你个多余的小东西,再哭就把你丢进山林里喂野狼。”
漆饮光:“……”漆饮光险些被他不知轻重的大掌拍断气了,一张脸憋得通红,不敢再哭出声。
“说的什么话?谁是多余的小东西?”一个沙哑的女声从旁侧传来,嗔怪道,“我辛辛苦苦为你诞下双子,险些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你嫌他多余?”
男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告饶道:“夫人息怒,是我失言,这要怪还得怪大祭司,是他占卜有误。”
漆饮光极其费力地偏过头,看到沈丹熹已经在母亲的怀里再次睡过去,刚出生的小孩子精力实在有限,他的意识也开始昏沉起来,慢慢睡了过去。
天边五彩的祥云瑰丽奇绝,此番祥瑞之景使得族长高兴不已,全族上下都在为族长新出生的双生子欢庆,直至半夜,热闹的喧嚣之音才慢慢散入夜风当中。
漆饮光的灵魂被困在这一具稚嫩的婴儿身体内,每一日除了吃就是睡,或者听旁边的神女殿下咿咿呀呀地哼唧,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和小殿下肩并肩躺在摇篮里的时候,他听了几日旁人的聊天,大致弄清楚当下的境况。
他们此次转生之所,约摸是一个避世隐居的修行世家,族人世代栖息于这一片密竹环绕之地,守护着地底的某样东西,自给自足,几乎不与外界连通。
此地的灵气极盛,族中新生儿皆从出生时便是通灵之体,灵窍全开,可以直接步入修行之路。是以,族中人口虽不多,却个个都拥有极强的灵力和天赋。
漆饮光这个偷渡进来的魂魄并未被消除记忆,还记得自己进入契心石的目的。
他转过头,眨了眨乌黑的眼瞳,已经能看清的眼眸里映着身旁酣睡的婴孩面容,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勾住她的指头,在心中默默道。
“我的好姐姐,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地拆散你的天定姻缘。”
漆饮光发下的宏愿,不到一个月,便遭遇到了沉重的打击。
他这个灵魂毕竟是偷渡进来,刚出生之时尚且不显,一个月左右,就表现出了他先天不足的缺陷,莫说什么通灵之体了,他连普通婴孩的体魄都没有。
他的身子异常虚弱,每日里沉睡的时间都比神女殿下更久,冷不得热不得,但凡有一点照顾不到位,便会一病不起。
再加上此地经常受到妖物侵扰,建筑的屋脊房梁上大多刻满克妖铭文,漆饮光本是妖灵之魂,这些铭文威压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他身上,每日里都在消磨着他的精气神。
漆饮光躺在襁褓里的时光,几乎随时都在鬼门关外徘徊,除了努力地活下去,已完全没有余力思考别的。
三个月时,他们被抱进祭司殿,接受神灵赐福和卜卦问名。
大祭司为他占卜出的卦象依然不太吉利,显示他是一个早夭之命,是以连名字也未给他取,以防族人在他身上倾注太多感情,离别时徒增悲痛。最终只有神女殿下得名丹熹,沈丹熹。
他们的母亲,族长夫人将他抱回去时,哭了整夜。
漆饮光便在这种所有人都觉他命不长久的氛围中,努力地吊着胸腔里的那一口气。
在神女殿下已经学会满地乱爬之时,漆饮光还只能趴在厚实柔软的床褥里看着,有些时候,被玩疯了的小殿下一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