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他都得喘半天气才能缓过来。
若非这具身躯里是个成熟的灵魂,并且意志坚定,他恐怕早已应了大祭司的占卜,夭折无数回了。
漆饮光苟延残喘到了五岁的时候,因为身体实在太过体弱多病,不得不从父母身边搬离,跟随在大祭司身边,居住到祭司殿里去。
大祭司擅医卜,能够随时关注他的身体情况,及时用药。
大祭司一个人离群索居,除了族中进行祭祀之礼时,祭司殿冷清得几乎没有活人,若是搬过去,他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同沈丹熹再见一面。
漆饮光豁出去了自己一张鸟脸,抱着神女殿下的脚哇哇大哭,凄凄哀哀道:“阿姐,我不想和阿姐分开,呜呜呜。”
他一哭起来,山林里的鸟叫声似也变得格外响亮,跟着他一起叽叽喳喳地哀鸣,差点没把房顶掀翻。
沈丹熹捂住耳朵,被他的眼泪糊了一身,想要推搡他,又害怕自己一推,就把她这个病弱的弟弟推散架了。
她是真的很嫌弃这个一碰就碎的弟弟,她开始明事以后,便知道他和自己不一样,身体很弱,每次与他玩耍时,都格外小心,可总有一不注意的时候,将他碰到伤到。她以前可没少因此而挨揍。
久而久之,沈丹熹就不愿意和他玩了,但偏偏他又黏人得很,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叫,她要是不理,走快几步,他都得在后面扶着墙大喘气。
沈丹熹回头看见他可怜的样子,又心软得不行,只得走回去牵起他的手,带他一起玩。
就比如现在,被他这么一哭,沈丹熹再想气也气不起来,只好耐着性子劝道:“别哭了,我每天都去祭司殿看你总行了吧?”
漆饮光哽咽着吸了吸鼻子,哭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倒在了沈丹熹脚下。
等他再醒过来时,看到的就只剩下大祭司的一张老脸了。大祭司手里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递到他嘴边。
漆饮光当小孩当久了,心态似乎也有些退化,他还在因为这老匹夫的谗言害他离开了沈丹熹而生气,抿着唇不愿喝药,翻身从床上滑下去,就想往外跑。
大祭司的木杖从床脚飞出去,杖头勾住他的后领,如同拎小鸡仔一样,将他拎了回来,“小公子,你本是不该来到此世的人,勉强而来,也体弱多病,活不长久,若不是你母亲恳求我,老夫本不想管你。”
漆饮光挣扎的动作一顿,气喘吁吁地转头看向他。
大祭司透着精光的眼睛盯着他,目光似能透过这具稚嫩的躯壳,看透他的灵魂,慢吞吞道:“你既然来了,又如此坚韧地活到了现在,让你的母亲,父亲,你的阿姐,让这么多人都在你身上投注了过多感情,为你牵肠挂肚,那以后便为了他们努力地活得更加长久一些罢。”
漆饮光看了一眼他递来的药碗,伸手接过来,皱着鼻子一饮而尽。
饶是这么些年,他喝药已经喝习惯了,骨子里都被浸泡出了一股子苦涩的药味,但这碗药还是苦得他龇牙咧嘴。
漆饮光挣脱开木杖,跑到门口,趴在门边不住干呕,断断续续道:“这是什么……你该不会想毒死我吧,就是毒死我……我也不要呆在这里……”
大祭司杵着木杖站起来,冷哼着从他身旁走过,“无知小儿,不知好歹!这药是你父亲冒着生命危险去为你采来的,你要是想吐就吐吧。”
漆饮光抬手捂住嘴,将翻涌到喉咙口的药汁硬生生咽回去。
大祭司这才露出几分满意神色,说道:“你刚喝了药,不能见风,乖乖在屋里呆着,哪也不能去。”
说完一拂袖摆,一股灵力卷住他,将他丢回床榻上,四面的窗户和房门砰一声同时关上。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漆饮光浑身发热,意识也开始变得迷离。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窗户的响动,一个娇小的身影利落地从窗口翻入,又飞快将窗阖上,踱步来他床边。
随后一颗用糖腌制得甜腻的蜜饯被硬塞入他口中,漆饮光浓长的睫毛抖了抖,用力撑开一点眼皮,便见他的好姐姐用手背垫着下巴,趴在床沿上看着他。
“我说过每天都会来看你,就一定会来的,你乖乖听大祭司的话,好好喝药,我每天都给你带甜果子吃。”
嘴里令人干呕的苦涩被蜜饯的甜味完全盖住了,漆饮光感觉到一只小手落在他身上,学着母亲哄他们睡觉时的样子,一下一下轻拍着他。
沈丹熹低声道:“大祭司说,喝了药就是会想睡觉的,你快点睡吧,阿姐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漆饮光在她的安抚下,眼睑渐渐沉重下去,忽然觉得,被神女殿下这般当做亲弟弟宠着,似乎也很不错。
也不知过去多久,漆饮光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一声尖啸,随后便感觉到极强的灵力波动,罩在魂灵之上的威压比平时强悍了数倍,一刹将他惊醒了。
他睁眼时,看见沈丹熹背对着他趴在窗前,小心推开一条细窄的窗缝往外打望。
透过窗缝,漆饮光看到远处陡然大亮的法阵光芒,遍布在族中各处屋舍上的克妖铭文都被激活,组建成一座巨大的诛妖法阵。
“又有妖怪来闯圣地啊。”沈丹熹小声道,他们现在年龄还小,还未开始正式学习族中历史,不过沈丹熹毕竟是族长之女,知道得比其他小孩要多。
她听自己爹爹提起过,他们一族隐居于此,就是为了守护圣地里的神物。此物极其招人觊觎,隔三差五便会有妖魔鬼怪来闯圣地,想要夺取此物。
外面法阵地光芒越来越亮,有打斗声音随夜风传来,沈丹熹攀在窗前,忍耐不住想要前去看一看。
她犹豫地回头,走回床边,伸手摸了摸漆饮光的额头,嘀咕道:“体温已经降下来了,应该没什么事了,我跟着大祭司去圣地看看,你就好好呆在屋里睡觉吧。”
沈丹熹说着,帮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出门。有这么一个病弱的弟弟需要时时照看,久而久之,她也跟着母亲学会了该如何照顾人。
直到房门重新阖上,过了片刻,漆饮光才重新睁开眼睛。
室内安安静静,只有微弱烛火照明,漆饮光翻身坐起来。窗外响起窸窣声响,一只小麻雀用力顶开窗缝,飞来他手上,啾啾叫了几声。
“哦?今夜闯圣地的是一只鸟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