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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给她留了吧台最角落的位置,调了杯陈年不变的“苦荞星空”,待酒过三巡之后,苦涩的话终于出口。
“我感觉,身边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她常来这家酒馆,酒保银秋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好像从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长了一双慧眼,每每都能说出一两句点睛之笔。
银秋趴在吧台的另一侧,将她的苦恼收进眼底,说:
“说明你是自由的,独立地站着,活着,不依赖,不攀附。”
蓝苏闷闷地抬头,双眸涣散:“可所有人都讨厌我,很难受。”
昨天那两个记者的嘲讽历历在目,他们只是这个世界的缩影,无论是网络社会,还是现实世界,大概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嘲讽她的蠢笨、无用、弄巧成拙、自以为是。
银秋弯腰,下巴撑着吧台,用同样的高度跟她说:
“因为喜欢你的人藏起来了。”
当晚九点,蓝苏准时返回,一身酒气。
进门的下一刻,霍烟收到保镖的信息,上面记录了蓝苏一整日的行程,和一句结语。
【未发现可疑人员,老宅和蓝家均未出手】
于是放心,轮椅缓缓驶向门口。那里,蓝苏偏偏倒倒地被艾厘和小兰一左一右掺着,看到面前的轮椅人,一切似乎都寻到出口一般,麻袋般的身体腾地就扑了过去。
“蓝小姐!”
“哎呀!”
艾厘跟小兰同时发出惊呼。
霍烟眼明手快地锁定轮椅,蝴蝶般的身子撞到她身上,酒香扑鼻而来,一缕长发挂上镜框,随着蓝苏坐到地上缓缓滑落,掠过鼻梁、撩拨嘴唇,被静电吸附在毛衣上。
低头,在不省人事的边缘游离的人侧向跪坐在地,脑袋枕着她的大腿,两手向上攀附,胡乱抓着她的胳膊,却因无力向下滑落,霍烟不得不反抓住她的小臂。
“霍烟”
被酒精烧昏的脑袋抬起,眼眸在凌乱的发丝中反射涣散的目光。
“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她问霍烟,如三月的蝶腊月的雨,一个渺小无助,一个卑微无声,却无尽苦涩。
诉心(二)
蓝苏极少喝酒。
从前在蓝家, 古董在路上总是出事。今天被盗墓贼偷了,明天被敌对堂口的人截了, 一年有三百六十天她都在外周旋。
好不容易歇下来,她才去小城酒馆点一杯苦荞星空,顿平的苦味被酒精的刺激中解,拉回她还是一个活人的感知。她的酒量就到这里,不多不少。
那晚心里的苦多了一点,多喝了一杯。
纤细的气息隔着长裤的布料扑向大腿,传来一阵酥麻。抓着胳膊的手指动了一动,抬头跟艾厘等人说:
“你们进去吧,我来。”
小兰大惊失色:“这怎么行呢?她这喝这么醉, 霍总你一个人搬不动!”
艾厘却洞悉一切,将小兰拉回来,对霍烟说:“那您有什么需要就叫我们。”
一楼大厅重新回归宁静,水晶吊灯坠下浩瀚星光,普照着霍烟宛如庇佑凡人的神女雕像。
蓝苏扑在她腿上, 大衣如鱼尾摊开, 两手向上攀附, 似在蜘蛛网中挣扎的蝴蝶。
霍烟这么托着她, 垂下的头颅徒生一股神明的悲悯。脚踩上地面,柔软的地毯吞没一切声音。手臂揽过后背和腿弯,毫不吃力地将人抱起。
偌大的建筑万物悄然, 每一个物品都待在固有的位置,连边缘的光线都均匀分布着,线条清晰。每一寸光线都精妙计算的精密空间里, 只有一样东西是模糊的。
那是交迭在一起的一双人影,一人将另一人打横抱着, 顺着蜿蜒楼梯一阶一阶往上,模糊的影子在地上缓缓挪动,似这个精明算计的世界的唯一活物。
喝醉的蓝苏很乖,不哭,不闹,不发疯,不诗兴大发。
她只是乖乖巧巧地缩在温暖的怀抱里,贪恋地呼吸每一口乌木柑橘的香水味,觉得,这应该是天堂的味道。
后背触碰到绵软的床垫,身体似乎陷入云朵,厚实蓬松的舒适感勾起一丝熟悉,蓝苏缓缓掀开眼帘,眼神涣散,如雾似水,好半天才把焦距落到这张漂亮的面孔。
“霍烟。”
她糯糯地叫她的名字。
霍烟缓缓抽出被压在身下的手,修长的手指替她拨开脸上横陈的长发,语气难得柔软:
“你喝醉了,睡一觉吧。”
蓝苏懵懵地瞧着她,柳叶眼掀开一半,映出床头台灯的暗金光辉,似中世纪油画中迷蒙的贵族少女。
“别讨厌我。”
她说,话中尽是乞求:
“我一直都在被讨厌。”
苦涩的丁香花盛开在山麓,高大的峰峦将阳光遮去,山麓常年阴暗,不见天光,纵然花丛绽放,却不见半点馨香,唯有渗透进土壤每一颗砂砾的苦涩。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影子在床边游离许久,顺着丝被的纹路一路往上,最后落到柔软发顶。
“我不讨厌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人称玉阎罗的霍烟,有一天竟也会说出这样安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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