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他坐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祈妄也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
喻年的手垂了下来,耳边吹风机的声音聒噪,他凝神望着镜子上的雕花,睫毛轻轻覆盖住眼睛。
等吹风机停止。
室内一片安静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根本没有别人。”
祈妄正把吹风机摆回柜子,没有太听明白。
他仍旧被情绪牵扯得心口发闷,每呼吸一下都在痛,但他回头看向喻年却藏得滴水不漏,眉眼温和,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喻年仍旧没有看祈妄。
他穿着大了一号的浴袍,肩骨瘦削,清瘦修长。这么多年的煎熬似乎吸收了他体内的养分。
他低声说,“我说我这么多年,身边根本没有别人。”
他终于抬起头,望着祈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后悔
一滴水珠从祈妄的发梢落了下来,滚在他的颈上,又一路顺着脊骨下滑,像一支冰冷的笔在他脊骨上书写咒语。
他矮下身,单膝半跪在喻年身前,仰头望着喻年。
他一只手握住喻年的手,莫名的微微发抖。
“骗我的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脸色却勉强维持了冷静 ,他不敢设想太多,只是谨慎地揣测,“你跟那个李莱没有关系是吗?”
说话之间,他闻见了喻年头发间传来淡淡的茉莉花味道,是刚刚抹上的护发精油。
当年他们朝十的餐厅里,也曾经养过茉莉花,小小的,洁白柔软,藏在深绿的枝叶里。
这盆花的花期很短,但是恰好就放在喻年的钢琴旁边,喻年弹完琴,身上也会被熏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可是现在,这柔软的花香却突然尖锐起来,化作一张悬着倒刺的网,每一根刺上都是凛凛寒光,直直地对着他。
喻年的手指在祈妄的手心里蜷缩了一下。
“很难听懂吗,”他仍旧避开祈妄的视线,淡淡道,“没有别人的意思就是,这么多年,我只有过你一个初恋。不止是一个李莱,我跟你说过的其他人也都是假的。”
他心里也有些疲惫。
其实他根本不打算把这些话说出口,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就是。
因为听着实在太可怜了。
倒像是他以此为要挟,要祈妄偿还他这么多年的情分。
可是刚刚瞧见祈妄神色中的落寞痛苦,他却鬼使神差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他果然还是毫无长进,祈妄这样的人,比他坚韧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居然还是会因为祈妄一个表情就觉得心疼。
喻年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却还是说了下去,“这些年往我床上送的人不少,可我都没有收过,那天让你撞见了李莱,只是因为想要气你,我才在房间里留了一晚,其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他今天会对我这么亲近,是因为我看他可怜,替他解决了一点麻烦。”
说到这里,喻年停住了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而祈妄半跪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
以至于他一低头,就能看见祈妄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他恍惚了一瞬,又想起初初在拍摄现场看见李莱的那一刻,其实是不太像的。
其实是很不像的。
只是他当时满心都是祈妄的影子,才错认了一秒。
他的手轻轻抚上祈妄的眼睛,摩挲着祈妄的眼尾,“其实李莱也是无妄之灾。他被送来我身边,只是因为我在去年的拍摄现场,问过他的名字。”
“可我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抬头的瞬间,眼睛有点像你。”
这句话让祈妄的心脏一下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是这个意思。
没有别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仅是没有长期稳定的恋人,连床伴都是子虚乌有。
他刚刚还在嫉恨着那个叫李莱的年轻男人,甚至荒唐地在心中比较自己与这个小模特的优劣,难堪到引人发笑。
可到头来,喻年却说,那个叫李莱的人,有一双与他轻微相似的眼睛。
他的胸口起伏着,呼吸一下都犹如破旧的风琴被人拉响,发出难听嘈杂的破碎声。
无数情绪在他心口冲撞,纷纷扰扰,找不到一个出口。
他都做了什么。
祈妄想。
他到底都对喻年做了什么。
这漫长的八年里,那些热闹轻浮的花边新闻,喻年花团锦簇的浮夸生活,居然全是假的。
这个事实像一张密密的网,沉重地压下来 几乎要把他的脊梁压断。
他握住喻年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抓得太紧了,喻年都觉得有些疼 吃痛地皱了皱眉毛。
室内陷入了冰冷的沉寂,墙角的郁金香,玫瑰,洋牡丹,热热闹闹地扎成一捧,反而衬出此刻屋内的寂寥。
隔了许久,祈妄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失魂落魄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可他心里明明知道答案。
喻年嗤了一声,“这有为什么,我不想找,不行吗?”
祈妄没有再说话。
他僵硬地半跪在喻年面前,像是变成了一尊风雪中的塑像。
镜子里倒影出两个人的身影。
喻年神色冷漠,像一个无情的神祇,而祈妄是被他降罪的信徒。
可喻年并不能从中得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皱了皱眉,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他本就是一时冲动说出这件事,因为祈妄露出的难堪与痛苦,在一瞬间也影响了他。可事到如今,好像起了反作用,他从坐椅上站了起来,低声说,“我先去睡觉了。”
但他才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就传来动静。
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腰,他被人按住肩膀,抵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阴影从他头顶落下,一双滚烫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唇。
这力道几近野蛮。
喻年甚至在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铁锈一样。
从与祈妄重逢开始,祈妄在他面前一直姿态低微,柔和得几乎没有了棱角,他都快忘了,这个人骨子里是怎样的疯狂与强势。
祈妄一只手压着他的背,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坐直,仰头,脖颈绷直,倒像是在主动求吻。
喻年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冷静,他的眼睛微微睁着,视线前方是卧室墙上挂着的一副砂岩画,画上是金色的海浪。
但很快,这冰冷海浪就在他眼前抖动起来,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力,一浪高似一浪,劈天盖地地涌过来。
他几乎要溺毙在祈妄的吻中。
恍惚之中,他听见祈妄说,“我后悔了,喻年。”
喻年一怔。
他低头看向祈妄。
祈妄也正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爱意和痛意一样汹涌,像一只飞鸟掠过平静的水面,惊起底下的万丈惊涛。
祈妄声音压抑,又说了一遍,“我真的后悔了。”
祈妄没有说他后悔什么,可喻年又怎么能听不懂,他的手指陡然收紧,在祈妄的后颈留下了一道红痕。
他心中掠过千言万语,像涟漪在水面层层扩散。
可他却都没有说出来。
他一只手拽住祈妄的头发,仰起头,吻住了祈妄的嘴唇。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