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节
倒是薛凌先移开目光,不似往日咄咄逼人。温声道:“倒也不是此句不对,只是不那么尽然而已。”
院中飞鸟扑棱棱过,抖落大片琼瑶。薛凌偏头目光移过去,终于知道京中的雪和平城有何处不同。
京中再冷,总还是有些飞鸟走兽在。大雪封山之际,她仍能看见二三麻雀在枝头来回蹦跳。
平城不同,平城一下雪,惟余茫茫,白的绝对。
她回转头看着含焉轻笑,几乎是头一回记起平城十二三年里,薛弋寒寥寥数次的温柔样子。
终归自己是个姑娘家,也曾问过男女之别。大抵薛弋寒觉得在此事上确有亏欠,所以耐心给的很足。
她把这份耐心从回忆里带出来,换取这段日子里绝无仅有的平和,很像齐清猗劝齐清霏,对着含焉道:≈ot;我当日会救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儿身。
我父亲曾教我,将授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急,则忘其身。
身家亲眷皆可忘。男女之分,又算得了什么。要紧的,是记得自己肩头责任和……此生心正。
我不喜欢苏夫人说的那句话。若女儿家就该帮着女儿家,那商人妇就该帮着商人妇,士大夫就该一心向着士大夫。
若男女可分,那一切不同皆可分。行当阶级,三六九等。人人都有个分明,人人便不会为异类说话。
我希望,便是女儿家,也该有帮扶天下的正心。急人之所急,难人之所难。苦楚人皆有之,虽着相不同,根源无非就是求告无门,求助无路。
我知你流落胡地艰难,可你也瞧见了,当年之事,可有男女老幼之别。若你他日真能安身立命,保得一人,便是一人。保得一城,便是一城,说什么学成之后要帮着女儿身。
那日,你便是男子……我亦不会眼睁睁看你做刀下亡魂。
只是事态紧急,你也瞧见了,马只有三匹。仓皇之间,我免不了要为难。事后念及,常有自愧。幸而……≈ot;
薛凌撇开脸,轻声道:“可惜我……未学得我父亲心境之万一,看不透人间疾苦。所以没曾想你孤身上路凶险,实在对不住。”
含焉嘴角抽动,哽咽着道:“不是那样,我已经……已经对你感激涕零……”
她话不成句,薛凌站起颔首,转身走得几步,掀开帷幔,缓缓出了口气。后头含焉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指甲上金箔沾水即脱,露出原本的浅粉色。
虽素淡了些,但比金银看着有暖意。
她一时悲恸不能自忍,不知前头薛凌负手而立,对着满院风雪盟誓一般,默默道:“愿我得开天门,重铸人路。”
陶弘之说的对,她哪是原谅旁人,她就是原谅自个儿。
申时初含焉回了苏府,这数日热闹终于散尽。薛凌吹了半下午风,晚间赖在寝房榻上不愿挪身。
逸白过来报了隐佛寺那头的事,说是卢荣苇今日已定罪,过些日子就砍了。隐佛寺的秃头死里逃生,一门心思想见见自己救命恩人,问薛凌允还是不允。
拓跋铣交由江府去处理,隐佛寺这头她哪敢见啊。笑说壑园人那么多,随便拉一个见见不就成了,怎么尽将挑子往自己肩头堆,累也累死了。
她抱着个软枕,魂牵梦萦:“雪这么大,好像回了平城一般。”
日子一晃就这么过去十天半月,苏凔和李敬思来了几回。养伤养伤,不就得时时养着,常往医馆跑也是正常。
闲话间,闻说李阿牛请了个孔孟大儒,日夜手不释卷悬梁刺股,勤奋程度直逼要赶考的书生举子。连带着将苏凔拉了去,好时时不耻下问。
皇帝见自己的臣子有心向学,一时口快,又是吕阿蒙,又是将相和,直夸的好似只恨苏凔李阿牛二人不能结为秦晋。
朝臣腹诽,这吕阿蒙倒还合宜,吴下阿蒙嘛。将相和是唱哪出啊,苏凔不是相,李大人,他也非将啊。
不过近日桩桩朝事都要皇帝皱眉,有俩人能让天子展颜,还管什么合不合宜。今日不是,谁能说明日这二人,出不得将,入不得相呢。
苏凔与薛凌本有不合之处,多聊的几句,到底得了个求同存异。尤其是最近西北那头兵书紧急,道是胡人异动频频,怕是不日就要起战。
前段时间羯族新主与鲜卑拓跋铣狼狈为奸,这次若打起来,定是五部齐聚。偏偏又逢霍贼生乱,宁城一带换帅不久。外忧内困,怎不叫朝廷上下忧心忡忡。
再是与薛凌嫌隙,在平安二城上的关注,苏凔比薛凌只多不少。然他少习兵书,对胡人更是不了解。一见薛凌,哪能忍得住不提这些。
苏凔心急如焚,反倒薛凌稳坐军中账。胡人异动,因何异动?不就是,她让拓跋铣动的么。
唯有胡人异动,沈元州才能急。沈元州一急,魏塱就得跟着急。皇帝一急,就不知道多少人再也急不了。
这仗,且打不起来。若打起来了,岂不证明沈元州说的是真话?他必须说假话才行。
她看着苏凔,终没跟他说这些。甚至庆幸于拓跋铣那封信没有落款,当然了,有落款的话,江玉枫也不敢在众人前拿出来。
安慰了苏凔两句,胡人多不会在冬日起战。冬日里雪后草枯,胡人马匹难以得到补给。而汉人这边秋获刚过,粮草充足。除非胡人活不下去了,不然绝不会过来的。
苏凔还在揪心,道是沈将军那边兵书下了十几道,要求在平安二城增兵。
薛凌听得无聊,续着先前的话道:“史上好些战事,都在开春。草长出来了,原子上化了冻。汉人呢,正值播种,青黄不接,这才是南下的好时候呢。”
那一年,就是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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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骨
大抵得了她此句,苏凔勉强放心了些,还说回去要与沈元州通信一二。沈将军驻守边关才数年,不比……不比薛家代代镇北。
薛凌只朝着他笑,不争也不辨。
永乐公主来的更勤些,许是黄家多事之秋,黄承宣也不比往日能时时跟着。贴身丫鬟又早换成江家送去的人,欺上瞒下做的滴水不漏,还能旁敲侧击,留意着驸马府乃至黄家的动向。
双管齐下,她自是来去自如。倒是壑园的名气越发大了,旁人听得里头有神医仙家,治得李敬思旧伤,消得江玉枫苦病。
便是那永乐公主的疯魔,都给治好了。虽是记忆不成恢复,性子却平和许多,真真和个三四岁幼儿一般讨喜。
黄承宣亲自来过一回,薛凌恐他认出自个曾是齐清猗妹妹,另寻了个人接见,这事便遮掩了过去。
逢月初一,为着兵符一事,薛凌又往霍云婉处走了一趟。这回仍是经苏府往隐佛寺,再往宫里。
为着上次自作主张,她假意抱怨了一句,道是寺里的姑子脾气大,好说歹说才带着自己进了宫。
苏姈如不疑有它,笑言慧安师太出家人,拘泥于成见,怠慢了落儿。二人顺道瞧了瞧含焉做的账,亦是颇有条理。只道打理完手头一本,至多日,便可出师了。
这话应是催着薛凌将霍云婉的私账拿出来给苏府瞧瞧,薛凌婉转应承,既没说给,也没说不给。但看含焉与苏姈如交好,恭维了两声谢过苏姈如教习。
三人道别进到宫里,霍云婉越添娇艳。薛凌依着在江府所议,道:“上回走的急,回去画出来,好些地方对不上,也不知是你给的出了错,还是我那半块记差了。你今日再画来我瞧瞧吧。”
霍云婉似有轻恼